【Behind The Beat】吾家有子初長成：Mac Miller的《The Divine Feminine》

談起「麥克 ・米勒（Mac Miller）」這名字，第一個出現在你腦海中的形象是甚麼？玩世不恭的白人饒舌小鬼？總是開口閉口不離享樂、派對、大麻、女人的那個大男孩？的確，這些全都充斥在他的歌曲與生活裡。而他白白淨淨的臉蛋、看起來毫無黑街氣息的樣子，也代表了他迥異於典型、來自於貧民窟的黑人饒舌歌手。

麥克・米勒來自於父親是建築師、母親是攝影師的上層階級家庭，他過著相對於普遍黑人饒舌歌手來說極度優渥且富足的生活，以至於從他開始以「Mac Miller」這個名字行走於饒舌圈時，他的音樂客群便落於白人身上，而非黑人社群。無論是他在大眾面前的形象、他的音樂內容、他的音樂錄影帶（MV），都呈現出一個白人大男孩不知人間疾苦、沒有後顧之憂而縱情享樂的態樣。

有趣的是，這樣的麥克・米勒深受部分年輕人的喜愛，他們享受於麥克・米勒音樂所能帶來的狂熱派對氛圍。而在他的作品中，經常性地歌頌著派對、歌頌著慾望橫流、歌頌著與女人之間的各種鶯鶯燕燕、歌頌著彷彿白人兄弟會之間的胡鬧與荒唐，甚至毫無顧忌、外加自以為是地以歌曲向看不慣他如此作為的那些人全力嗆聲。沒錯，就是那首你我都知道的〈Donald Trump〉：

透過這首歌曲所挾帶的超高人氣與網路上的熱烈討論，麥克・米勒在2011年順勢發行了他的首張個人專輯《藍色滑梯公園（Blue Slide Park）》。非常有趣的是，這張專輯創下了一個紀錄：自1995年Tha Dogg Pound的《Dogg Food》後，唯一一張以獨立發行之姿登上美國告示牌冠軍的專輯。然而，《藍色滑梯公園》空洞的歌詞內容卻招致眾多樂評及歌迷的圍剿，許多人大肆批評著《藍色滑梯公園》，甚至有人公然在網路上稱此張專輯為「垃圾」，知名的Pitchfork更給了《藍色滑梯公園》僅只「一分」的評價（滿分為10分），麥克・米勒因此深受打擊。

對於一個只有19歲的大男孩來說，這些壓力確實是難以承受，因此他藉由毒品來逃避，逃避眾人在現實生活與虛擬網路上的漫罵。不過大概也就在這個時刻，麥克・米勒有了轉變。

2012年重出江湖後，麥克・米勒接連以混音帶（Mixtape）《Macadelic》、《Stolen Youth》，以及個人專輯《觀賞無聲電影》（Watching Movies with the Sound Off）、《GO:OD AM》等作品再次席捲了饒舌圈。只是，我們逐漸感受到：「麥克・米勒變了！」他的歌曲雖然仍舊有著過往的大男孩氣息，但其中多了幾分男人的味道。他從一個自以為天下無敵、口袋有幾個錢便囂張跋扈的白人小鬼，轉變成逐漸脫離青春期的青年人，並開始向成為男人的方向邁進。而正當我們都在期待著麥克・米勒何時會完全成為一個男人時，他在2016年以最新專輯《女神信仰》（The Divine Feminine）給出了答案。

在談論《女神信仰》以前，我們先來正視以下幾個事實：

一、不管麥克・米勒以前是多麼「屁孩」、多麼荒唐、多麼在歌詞中惹人厭，我們無法否認他饒舌的功力實屬上乘，音樂製作的能力也位於同輩中佼佼者之列。

二、從《觀賞無聲電影》到《GO:OD AM》，很明顯看得出麥克・米勒想要表現自己擁有內涵的一面，不管是刻意做作的，還是自然流露出的省思成分，我們確實看到了他的轉變。

三、以往講述男歡女愛的主題時，麥克・米勒總是有著輕浮又不負責任的感覺。但《女神信仰》中所談論的各種愛、各種女性的面貌，紮紮實實地凸顯出麥克・米勒對於所謂的情愛有了更深刻的體悟，而這應該全拜女歌星亞莉安娜（Ariana Grande）所賜。

結合以上三個事實，你大概可以預見的是：麥克・米勒在最新專輯《女神信仰》中，把饒舌與音樂製作的能力全部灌注，然後他將前兩張專輯所帶來的轉變昇華，最後以亞莉安娜給予他的豐富愛情畫龍點睛，交出了他生涯截至目前為止最能被稱作「已臻化境」的作品。

以前你聽麥克・米勒，或許圖得是一個「爽」字、一刻「暢快」，而那就像是一種單純只有過癮，卻沒有後勁可品嘗的廉價飲料；但現在聽麥克・米勒的《女神信仰》，你找不到過往那些「爽」與「暢快」，反倒見著一個經過洗禮後而內斂許多的饒舌歌手，並成了一杯芳醇、韻味十足的佳釀。他用自己的回憶揭露出各種故事，無論是愛或被愛、背叛或被背叛、渴望或被渴望，你都會訝異於麥克・米勒竟有如此低迴又深沉的一面，好像昨日那個男孩在一夕間成了飽經風霜與世故的滄桑男人。而其中扮演著重要推手角色的，便是爵士音樂。

《女神信仰》裡只有短短10首歌曲，其中爵士音樂所佔的成分卻非常吃重。而藉由抽象、隱晦的爵士樂，麥克・米勒得以用來搭配他發自內心最不為人知、也從未顯現給世人的豐厚情感。例如開場的歌曲〈Congratulations〉，雖然麥克・米勒捨棄了他一貫的flow，卻以很真切的口吻唸著有關回憶中那位女性的一切；而爵士風格的音樂緩慢敲打著琴鍵，構築了一個坐在鋼琴前自言自語的畫面，好似你能看到他透過琴聲將記憶中的大小事美化再美化。光是這一曲就足以顛覆你對於麥克・米勒的認知。

緊接著，近期在國外各大音樂媒體搶盡風頭的〈Dang!〉，由炙手可熱的Anderson .Paak唱出放克的風味，而看似又回到輕浮時期的音樂錄影帶，其實是闡述著自己願意為女性作出改變與調整，並只求對方能夠回心轉意。這樣的反差效果也是麥克・米勒成熟的一種象徵，因為往往只有不成熟的人才會放棄自尊，並且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

〈Stay〉則是筆者在《女神信仰》中最喜歡的歌曲。先是以小喇叭劃破空氣，吹奏出了使人倍感惆悵的爵士旋律，然後麥克・米勒以仿若舊歌〈100 Grandkids〉中的橋段揭開歌曲序幕，而Hook的部分則以類似斷句的形式唸著：

妳，是，否，願，意，停一下，寶貝？
Will, you, stay, just a little while, babe?
一下就好，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Just a little while, just a little while, just a little while
妳，是，否，願，意，停一下，寶貝？
Will, you, stay, just a little while, babe?
一下就好，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Just a little while, just a little while, just a, just a little while

整首歌曲最搶眼的部分當屬爵士小喇叭之演奏，因為那旋律是如此地令人哀傷和心酸，不過麥克・米勒的饒舌卻也呈現了體會到失去痛苦的真誠。兩著的相互輝映形塑出一曲不可多得的佳作。長達八分鐘、與Ty Dolla $ign合作的〈Cinderella〉，完整展現出身處於愛情中的種種，並在歌詞中處處安插了充滿性暗示的挑逗，同時也以前、中、後的形式表現愛情的轉折，使歌曲本身富有極強的生命力。而〈We〉則找來了CeeLo Green獻唱，兩人在瀰漫著對於女性有濃厚情意的音樂中，以歌詞論述在愛情中不分所謂的你我，單單只要有「我們」便已足夠，也因此麥克・米勒在歌曲中兩度強調：

而你總是好奇著我們之後會如何
And you, always wonderin' what we'll be
我總說「我們」聽起來比「你」或「我」好多了
I say we sound better than you or me

〈My Favorite Part〉是麥克・米勒與亞莉安娜這對小倆口向世人放閃的自肥歌曲，在結合了R&B與Neo-Soul的歌曲氛圍中，這兩人互相稱讚對方是多麼棒的情人、伴侶。當然，以外人角度來看，不免有過於肉麻或是噁心之感，但換個角度來看，能夠這樣訴說對於彼此之間的情愛，而不是單方面展現自己如何受到女人歡迎，也算是麥克・米勒有所成長的表現。

最後，一曲由饒舌新世代王者人物肯卓克・拉瑪（Kendrick Lamar）加入的〈God Is Fair, Sexy Nasty〉，老實說，麥克・米勒的風采在此首歌曲中被掩蓋不少。這不是說麥克・米勒表現不好，而是我們不得不承認肯卓克・拉瑪的部分實在過於優秀，他的演繹方式完全切合歌曲所烘托出的那種抽象、摸不清探不著的音樂。但無論肯卓克・拉瑪多麼傑出，到了歌曲最後由麥克・米勒祖母的一人口白才是這首歌曲、甚至整張專輯中最精彩的。

麥克・米勒的祖母向所有聆聽者講述了自己與過世丈夫間的種種，從互相吸引到一點一滴了解對方，接著越是了解，便越是受到對方吸引，最後攜手步入婚姻、有了孩子、互相扶持，直到最後其中一人的人生先走到盡頭。幾十年的恩愛和永誌不渝，顯示出一段或許外人看來平凡，但對他們卻是人生全部且獨一無二的愛情。麥克・米勒的祖母在這段口白的最後道：

我知道他（指麥克・米勒已過世的祖父）擁有了一趟美好的生命旅程，而我也是。在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去愛對方、尊重與關心彼此。
I know he really had a beautiful life and I did too. And how important it is to love, respect and care for each other.

當聆聽完整張專輯，我們不禁要問：「《女神信仰》所指的女神是誰？」是過去影響麥克・米勒最深的情人？是現在他愛到無可自拔的亞莉安娜？是他最尊敬的祖母？老實說，筆者認為以上皆是。然而，更重要的是麥克・米勒的音樂之路因為這些人而有所提升、有所蛻變。懂得愛必須要先懂得付出，當你懂得付出後，你也才會進而珍惜所擁有的。但是當我們真的懂了之後，才發現在生命中竟已失去了那麼多，而這個懊悔的此刻到來之時，我們才算是真正成長、真正成熟。在這張《女神信仰》裡，我們看到的便是這樣的麥克・米勒。他回憶那些「曾經」，所以他知道要把握「現在」的美好，而他再也無法像以前那般毫無顧忌、毫無包袱，因為他終於有了能讓他珍視的人、事、物，所以筆者說：「吾家有子初長成」。

我們不求麥克・米勒能夠成為像肯卓克・拉瑪那樣具有社會與政治意識，我們先冀望他有所成長、有所醒悟，而《女神信仰》確實就是他最好的回應。

責任編輯：闕士淵
核稿編輯：楊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