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歷史錄音與流行音樂文化研究者
洪芳怡
〈流動的漫畫,凝結的聲音〉
每一首歌曲,都把一個時代,某個人物或事件,日復一日的生活,特定的氛圍,以旋律,以歌詞,以呼吸和嗓音,捕捉到樂聲中,凝結。
歌曲是可以帶著走的。無論過了多久,去到何處,只要唱起歌,就能召喚歌曲曾經存在的時空—可能是歌曲生成的那個辰光,是初次聽見的那個當下,或是與曾經愛過的人一唱一和的情境。當歌聲響起,記憶立時撲面而來,與肉身所在的此刻交融,心跳的速度逐漸跟上歌曲節奏。聽歌的人跨越時空,與過去的自己,也與寫歌的人、唱歌的人、還有無數的其餘聽眾,一起同感,一起共振。
歌曲,從來不只是聲音而已。太多感受無以名之,欲說還休。既然文字無法傳達,那就唱歌吧。
不過,你一定很想問,那要唱什麼歌呢?
這本書裡,精選了十首特別有時代重量的好歌,來自陳明章老師主持且演唱的旅遊節目︽聽!台灣在唱歌︾,曲目超出流行歌曲、民謠、藝術歌曲的樂種疆界,也跨越年份,主題更是涵蓋不同地點、多樣面向,但是全都與這塊土地密不可分。這些歌曲通過了歲月毫不留情的篩選與淘汰,最早的〈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問世至今超過一甲子,最晚的〈黑面撩撥的故鄉──鹽埕所在〉發表時出生的孩子如今也上了高中。歷久彌新的音符彷彿吸取過往所有聆聽者的感動,羽化得更深刻更動人,不僅如此,還能讓後生晚輩沿著音樂,讀取結繩記事,推敲時光年輪,指認自身座標,也找到歸屬。
然而,對於一開始接觸這些歌曲的青春兒女,難免會因著世代落差帶來的音樂品味歧異,而產生隔閡。這就使得這一本以歌曲作為發想泉源、以漫畫作為載體的跨界創作集,顯得別出心裁,且身負重任。十首歌,十位年輕的漫畫家,十篇筆觸、風格、結構、敘事角度皆迥異的小品,以稍帶靦腆的姿態,邀請讀者踏入一個笙歌柔靡、總是在愛情裡死去活來的流行歌以外,更寬廣的音樂世界。
翻開書頁,我最喜歡也最心疼的,是看見這些臺灣漫畫家明明透過歌曲碰觸到生命的複雜與險惡,卻幾乎都堅持不願意老練、學不會世故,以一種嫩綠色的誠懇,回應混沌塵世。這不表示他們的翩翩奇想脫離現實,反而保有一股青澀的衝撞力量。
〈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是情感豐沛的倒敘故事,〈港都夜雨〉以歌曲舊名「雨的Blues」編織出奇幻角色,〈阿嬤的五分仔車〉是調性溫柔的童年冒險,〈追追追〉是處理親子關係的成長片段,〈素蘭小姐要出嫁〉試圖捕捉少女撲朔迷離的情愛人際,〈下午的一齣戲〉把傳統戲曲觀眾的流失議題包裹在清純的曖昧情愫中,〈掌聲響起〉藉歌曲觀照職場與性格困境,〈鹿港小鎮〉以膨脹時空的手法凸顯城鄉青年的苦悶,〈再會吧北投〉細膩描摹歌曲場景,〈黑面撩撥的故鄉—鹽埕所在〉直面每個人的內在勇氣。雖然創作者眾多,可是基調一樣地溫柔素樸,張力隱微,就算是戀愛故事,也避開甜膩揪心的鏡花水月,多少呈現了當下青年世代的性格。
請縱容我這麼說,漫畫與歌曲,以「定格」的角度看來,有著莫名相似的本質。這兩種表現形式都是場景與氛圍的凍結、凝鍊、聚焦,然後重新闡釋、琢磨、剪裁、拼貼、推展與鋪陳。很可能,這十首歌、這個節目在你認識臺灣音樂的路上,是啟蒙的起點,那麼這十則短篇就如言笑晏晏的領路人,帶你四處張望,毫不煽情的指出途中風光。
時間暫停,讓最豐沛的靈光在歌聲中交會,也最細微的剎那在漫畫中迸發,在最甜美的那一刻,你與創作者沆瀣一氣,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