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彈震波與溫暖人情中的真實加薩──台灣無國界醫生在以巴戰火下的證言
無國界醫生長期在加薩進行人道醫療工作,以巴衝突爆發後,自加薩回到台灣的醫師洪上凱接受《報導者》專訪。(攝影/黃世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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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以巴爆發半世紀最嚴重衝突以來,造成極為慘重傷亡,其中加薩在經歷以色列國防軍大規模空襲後,已超過一萬人死亡,近半數是兒童。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沃克.蒂爾克(Volker Türk)於8日公開表示「以色列與哈瑪斯(Hamas)都犯下戰爭罪」。儘管《日內瓦第一公約》第19條明文規定:「醫務部門之固定醫療所,及流動醫療隊,在任何情況下不得被攻擊,而應隨時受衝突各方之尊重及保護。」在殲滅哈瑪斯的名義下,以色列在過去一個月數度轟炸加薩境內醫院。

長期在世界各地戰亂國家執行人道醫療工作的無國界醫生,戰爭爆發前即有20多位醫護人員駐點加薩,以巴戰火後,於11月1日全員撤退到埃及,成為第一批被准許離開加薩的人員——有一位唯一來自台灣的醫師洪上凱,在返國後首度接受《報導者》專訪,談他在戰火下的經歷以及與加薩的巴勒斯坦人的情誼,希望在地球另一端的台灣人,能夠更理解那些統計數據背後,真實的人們。

「剛離開加薩的時候,我傳訊息跟同事道別,她是一位三個孩子的母親,還在醫院的急診工作,全家人決定留下而不南撤。我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原本以為她會說擔心被炸死、擔心未來、擔心食物或水;但意外的是,她說最擔心的是隨著時間過去,被世界遺忘。」離開加薩的台灣醫生洪上凱說:「我一向在住處負責餵貓,倉促離開前,我把飼料全部倒在地上,五隻貓中有一隻叫Covid,跟我特別親,不知道牠們現在還好嗎?」

上週日(11月5日)甫從埃及開羅返台,首度接受媒體訪問的無國界醫生洪上凱表示,因為從過去就對中東的歷史與地緣政治充滿興趣,加上嚮往去到世界各個衝突之地執行人道醫療任務,他坦言其中動機有些許浪漫。從林口長庚醫院完成住院醫師訓練,擔任兩年急診部主治醫師後,34歲的他毅然申請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於今年7月前往加薩北部、2016年由印尼紅十字會等NGO捐助成立的醫院,協助建置當地急診醫療體系。

但是如此的浪漫情懷,在2023年10月7日清晨,一切都被天翻地覆的改變。 「我印象很深刻,那天是星期六,一開始聽到兩三聲砲聲,不以為意,可能又是另一次哈瑪斯或其他武裝組織演習──偶爾往地中海試射火砲
【註】加薩往西向。
,是這裡的日常。後來傳來砰砰砰好幾百發,就覺得不太對勁。醒來後,住我對面寢室的專案主管面色憂愁看著外頭說,這次不太對勁,因為天空中火箭彈的煙是朝特拉維夫(Tel Aviv)跟耶路撒冷(Jerusalem)的方向
【註】加薩往北方與東北方。
,當下我們就知道戰爭爆發,大家馬上到一樓安全室集合。」
「吃得飽嗎?穿夠暖嗎?希望你能喜歡加薩」

與當下新聞鋪天蓋地的轟炸、死亡、斷垣殘壁截然相反,10月7日前的加薩,即便不是一個國際化的現代都市,但人們仍是盡可能在被以色列長時間封鎖的狀態中,平穩地維持日常生活、工作與娛樂。 戰爭發生之前,洪上凱在加薩的日常是這樣的:週間早上7點從辦公室出發,車程約莫30分鐘,抵達印尼醫院(Indonesia Hospital);接著,洪上凱會在急診與一名翻譯同行,隨時協助當地急診醫師處理較困難的病人、改善檢傷的系統,也有兩天的時間值小夜班,在醫院待到晚上11點再離開。

印尼醫院急診共有17名醫師和35名護理師。作為醫院裡唯二外國人(另一名是急診的美國護理師),洪上凱感受到的是加薩人滿滿的善意。雖然隱隱能感受當地居民被封鎖太久,瀰漫著一股不安感,但大家還是盡可能好好的過生活。加薩境內雖然沒有太多娛樂場所,沒有KTV、電影院,也沒有山,但有鬧區,也有類似百貨公司的建築,大家會到海邊抽水煙,享受休閒時刻。

當聊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長年的關係時,巴勒斯坦同事提到,他們也有以色列的朋友,「你感受不到他有敵意、憤恨的情緒。」但或許是因為話題敏感,當地人平時不會特別談及哈瑪斯。 「他們擔心你會不會吃不飽?穿不暖?總是一直問你喜不喜歡加薩?有沒有喜歡的食物?你如果回答一個當地的甜點,他們就會很開心,相處起來很輕鬆。」多數居民對洪上凱、對外面的世界、對台灣有太多好奇──因為以色列封鎖政策
【註】2005年以色列全面撤出加薩後,即為了逼使掌控地方權力的哈瑪斯垮台,而對加薩走廊施以極為嚴密的海陸空封鎖——以色列不僅嚴格管制輸入加薩的民生物資總量,加薩人要申請出境也需要重重審核,除了重病、特許工作簽證之外,一般平民很難循合法管道從埃及或以色列關口離開加薩。
,他認識的大部分年輕男性幾乎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加薩。週末時,巴勒斯坦醫師們會帶洪上凱到他們的「祕密景點」聊天;戰爭爆發那天的中午,他們原本也約好一起去吃飯。
哈瑪斯發射火箭後,以色列回擊下的哭泣與祈禱
2023年10月25日,位於加薩市中心的希法醫院(Al Shifa hospital)因擠滿了病人而不堪重負。無國界醫生的巴勒斯坦同事仍繼續在此工作。(影片攝影、提供/無國界醫生)

在哈瑪斯如驟雨般射向以色列國境的火箭之後,馬上輪到以色列的回擊。中午,砲彈落在洪上凱工作的印尼醫院外的太平間跟氧氣儲存室,一名熟識的護理師當場被炸死。

「他叫穆罕默德,我們過去3個月都在一起工作,他就是一個很正向陽光、很好的人,我們幾天前還在討論,說他原本可以去英國,但是因為家人的關係,他是家裡比較大的孩子,所以就決定留下來──加薩人跟台灣南部有點像,家族關係緊密、感情很好。後來才知道,他原本那天不應該在醫院,我們前一天一起在醫院夜班工作,理論上應該早上6、7點就應該要回家了,不知道什麼原因就留下來。獲知這個訊息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戰爭很近,它不是新聞上幾千幾百的數字,而是認識且熟悉一個人,就這麼死掉了⋯⋯還是很難接受。」

隨著以色列正式開戰,洪上凱及20多位外國籍的無國界醫生持續待在位於加薩最大的希法醫院(Al-Shifa Hospital)
【註】位於加薩市的大型醫院,位於印尼醫院西南方6.2公里。在2023年以色列哈瑪斯戰爭中,也曾遭遇以軍空襲。
旁的住所,這個時候已不可能回印尼醫院執行任務──不只是安全問題,在加薩境內的國際組織,如果要移動到工作地,皆必須向以色列通報,獲得允許才能行動,而今以色列對通報全無回應。

由於希法醫院周遭是最多國際NGO聚集之處,儘管遠處的砲彈與爆炸聲不斷,眾人仍覺得處境相對安全。在被詢問是否繼續留在加薩時,洪上凱第一時間甚至表示同意,繼續在當地執行人道醫療任務。

直到第三天,10月10日清晨,總管接到消息,5分鐘之後,以色列要炸隔壁僅70公尺的阿巴斯清真寺(Al Abbas Mosque),叫大家立刻到安全室集合,在3、40分鐘、一片漆黑的密閉空間內,洪上凱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會消逝在這片遙遠的土地上。

「我現在還記得,先聽到飛機由遠而近的聲音,有時候只是飛過去,有時候有東西落下的聲音,最後才是爆炸聲,之後巨大的震波,使整個地面與空間劇烈搖晃,感覺有上百次,然後就會聽到附近居民尖叫、哭泣 、吶喊然後祈禱。清真寺離我們太近了,中間只有隔一棟建築物,清真寺全毀、隔壁的建築物半毀,我們的玻璃也都碎掉、牆壁損毀,真的很恐怖。」

經過此次轟炸,無國界醫生總部決定全員往南撤出加薩,從10月10日到11月1日,終於抵達鄰近埃及的拉法(Rafah)關口,醫療團隊人員在幅員僅35公里
【註】從北方的賈伯利亞難民營,走到南方埃及邊境的拉法關口之距離。
的加薩,走了23天。從第一個星期就有謠言說隔天關口會開,但從第二個星期起,洪上凱就不再去想是否能離開,避免重複著期待後落空的煎熬,並做好準備,可能要在當地待上數月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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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的敵意,透露加薩人不願離鄉的絕望

一路上,他們的飲水與食物,幾乎全仰賴同時也在逃難的加薩人無私幫助,才能挺過來。當抵達中部城鎮汗尤尼斯(Khan Yunis)時,意外地與原本工作醫院的同事重逢,「他們自己也都帶著3、4個家人,從北部的家裡撤過去避難,把自己僅有的食物與飲水分給我們,真的很感人;有時候砲火猛烈,也會冒著風險到城鎮替我們張羅物資。巴勒斯坦司機在這20幾天更是全程陪伴,幫我們去找食物、 找水、找床墊。因為有罐頭,所以存糧還夠,飲水比較困難,甚至有一度只剩下一天的飲用水,那時候真的是有點緊張,」洪上凱表示。

這3個月與加薩人日夜相處的過程中,他時時刻刻感到這個民族的善良與溫暖,希望外人也能喜愛這片土地的心意。只除了一次,當他們移動到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的區域時,凌晨3、4點外頭突然傳來群眾喧鬧聲,原來是成千上百百名巴勒斯坦人將此地團團包圍、不許他們離開,擔心外國人一走,就會被以色列轟炸。

「雖然聽不懂阿拉伯文,但是能感受到那股憤怒與敵意,他們許多人都是以色列建國、巴勒斯坦人流亡(Nakba)
【註】巴勒斯坦浩劫日(Nakba Day )的Nakba是阿拉伯語的大災難之意,指的是1948年5月15日以色列宣布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獨立建國,但同日第一次以色列阿拉伯戰爭開打,數十萬巴勒斯坦平民因為種族戰火被迫逃離家園,躲入約旦河西岸(由約旦軍隊併吞)、加薩走廊(由埃及軍隊佔領),或者流亡到周邊阿拉伯國家淪為難民。
之後,被迫移民過去加薩,因此不想要再離開自己的家,覺得(一但離開就)回不來,所以堅持要留下,希望聯合國與外國人也能夠留下來跟他們一起,」洪上凱坦言,跟以往對加薩人的溫和友善印象相比,此一混亂場景讓他有點難以接受。最後在經過4、5個小時協調後,一位擔任UNDP主管的巴勒斯坦老婦人表示自己留下,外頭的群眾才放他們離開。
一片黑暗的醫院中,堅守家園的巴勒斯坦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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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7日凌晨2點左右,無國界醫生的醫療團在以色列軍隊進入傑寧難民營(Jenin Camp)後,抵達傑寧的醫院救治受傷者。 (攝影/Faris Al-Jawad;圖片提供/無國界醫生)
10月27日凌晨2點左右,無國界醫生的醫療團在以色列軍隊進入傑寧難民營(Jenin Camp)後,抵達傑寧的醫院救治受傷者。 (攝影/Faris Al-Jawad;圖片提供/無國界醫生)

在前半段撤離的過程,仍有網路與衛星通訊時,他仍保持與北部醫院同事的聯絡,從傳回來的畫面中,親眼見證被以色列強力轟炸後的醫療現場,「我們離開時,把3個月的存貨全部捐出去,在第五天的時候,全部都已經就沒有了。很多醫師全家住進醫院、外頭也圍繞著幾千人,他們就在沒有電、沒有乾淨的水、沒有消毒、沒有麻醉的情況下救助傷者;縫合小朋友的話,就是要抓住,可能吃止痛藥然後手術,也沒有辦法輸血⋯⋯。」

洪上凱所服務的印尼醫院,旁邊就是全加薩最大的難民營:賈巴利亞難民營(Jabalia refugee camp),很多洪上凱的同事就來自此地。這裡被以色列認定是哈瑪斯領導階層活動的區域,因此開戰以來受到最為密集的轟炸。

「之前開車會經過,但不會感受到危險或者是不安,你只是覺得這區房子很密、衛生條件比較差一點。有一個無國界醫生的同事,就是來自這個難民營,他在第三或第四天空襲的時候,除了他之外,全家28個人都罹難,」洪上凱表示。

加薩最大難民營,培養哈瑪斯的土壤?

賈巴利亞難民營是加薩走廊最大、收容人數最多的巴勒斯坦難民營,其位於加薩北部邊境,與以色列─加薩之間的唯一條陸上通關點──埃雷斯邊境檢查關口(Erez Crossing)──只有不到5公里的距離。

在加薩走廊裡,一共有8處聯合國設立的巴人難民營,這些都是1948年「巴勒斯坦浩劫日」(Nakba Day)、也就是第一次以阿戰爭中因戰火而逃離家園的巴人「臨時庇護所」。由於在第一次以阿戰爭中,加薩走廊被埃及軍事占領,因此來自各地的巴人才會湧入加薩避難。

以賈巴利亞難民營為例,最初收容的巴人不僅來自於加薩走廊周邊、還包括雅法(Jaffa)一帶逃來的巴人家庭。眾人一開始都以為戰爭只是暫時的、大家很快就能返回故鄉,不料以巴衝突延宕75年仍未解,至今以色列仍堅持否認這群巴人難民返回故土的「返鄉權」,因此難民營的設置也從過往的「臨時庇護」轉變為「長期定居」。

根據聯合國難民署(UNHCR)估計,賈巴利亞難民營一開始收容人數只有3.5萬人,但占地僅有1.4平方公里的營區裡,目前已超過12萬名長期居民,是世界上人口稠密度最高的城鎮地帶。而在這12萬居民中,大約三分之一人口不滿15歲,失業率也一直在50%上下徘徊。

由於土地問題、歸鄉政治以及經濟條件等問題,加薩走廊境內的難民營很難對外擴張面積,因此營區內只能不斷以違章加蓋的方式「垂直開發」,建造起一棟棟多樓層的難民公寓。但這也讓難民營的基礎建設超載,例如水電、垃圾處置以及汙水排放等問題,都處於極為惡劣的環境,而賈巴利亞難民營裡的90%水源更遭嚴重汙染,不適合人類使用。

人口稠密的惡劣居住環境,加上經年累月的垂直加蓋,讓賈巴利亞成為地形極為複雜的地上迷宮。但貧窮以及同為難民的身分,也讓這些難民營凝聚起極為堅韌與頑強的社區意識──例如目前統治加薩的武裝組織哈瑪斯,其主要的領導幹部與將領都出身於難民營。但在過去幾年裡,賈巴利亞等難民營也時常發動大規模居民抗爭,抗議哈瑪斯對公務員欠薪、基層水電供應不足,以及無法改善難民營的貧困與飢餓問題。因此難民營一方面是哈瑪斯的支持大本營,另一方面卻也是加薩境內最不可小覷的壓力團體。

在2023年10月7日,哈瑪斯大舉越境突襲以色列邊境城鎮的「阿克薩洪水行動」中,以色列重兵駐守的埃雷斯關口與邊境基地遭哈瑪斯一舉攻破,包含數十名以色列軍人在內的240多人被哈瑪斯抓入加薩成為人質。但以色列軍方隨後的報復轟炸,卻也沿著哈瑪斯的攻擊路線殺回加薩境內,緊鄰邊境的賈巴利亞也因此成為戰場最前線,難民營、醫療設施更糟以軍多次空襲而死傷慘重。

以「鐵劍行動」之名攻入加薩的以色利軍隊,從10月開始就不斷要求北加薩的上百萬居民必須「自行撤離到南加薩避難」,其中賈巴利亞與沙提難民營(Al-Shati)更被要求全面淨空。但許多無處可去的弱勢巴人根本無力穿越戰火逃亡南部,因此斷水斷電斷糧的惡劣情況,也擴大了以色列空襲對無辜平民的殺傷。

截至11月7日,也就是以色列─哈瑪斯開戰滿一個月之際,賈巴利亞難民營已同加薩市一起遭以色列軍隊團團包圍。預計以軍在12月前就會發動「清鄉作戰」,以地面部隊直接殺入難民營的人口稠密區,逐戶掃蕩哈瑪斯地道與指揮基地,讓這場戰爭再添倍數以上的死傷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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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以色列軍隊在過去24小時內對賈巴利亞難民營進行第二次轟炸後,一名男子坐在廢墟上。(攝影/Ali Jadallah / ANADOLU/Anadolu via AFP)
11月1日,以色列軍隊在過去24小時內對賈巴利亞難民營進行第二次轟炸後,一名男子坐在廢墟上。(攝影/Ali Jadallah / ANADOLU/Anadolu via AFP)
為了提升加薩醫院急診環境而出發

因為2018年爆發的一系列邊境抗議事件,許多巴勒斯坦人被以色列士兵射傷腿部與腳踝,無國界醫生從該年起,在加薩當地協助肢體重建手術,洪上凱說,「那通常都不是一次可以解決的,因為通常這些病人需要長期的復健與心理支持。我們甚至在戰前,都還在處理4、5年前的病人,因為他還沒有辦法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原本洪上凱今年7月行的主要目標,是為了改善當地醫院急診的混亂現況。軍事演習、零星衝突幾乎可算是加薩的日常,但只要衝突發生,小一點的醫院無法處理傷口,導致民眾只要一有事情就習慣性先衝到急診。尤其洪上凱駐點的印尼醫院,雖是加薩北部最大的醫院,卻僅是區域醫院1、200張病床的等級。資源不足,加上太多人求醫,急診不時處於癱瘓狀態。

他與另一名美國護理師一起在印尼醫院建立「急診檢傷分類」制度,民眾到醫院後,醫師先了解病患情況,嚴重的先給予治療,讓醫院運作更順暢,「否則以前是誰叫得比較大聲,醫師就先看誰,但最嚴重的通常都躺在角落叫不出聲音。」

此外,在台灣,急診專科醫師制度走了25年,經歷2003年SARS、推動檢傷分類、到院前救護醫療,以及COVID-19疫情等等,累積了許多實戰經驗。但洪上凱發現,如今的加薩就像25年前的台灣,急診制度才剛要開始建立,當地的醫師雖然都是頂尖人才, 但因為沒有經驗,許多是醫學院剛畢業、就被指派到急診的年輕醫師,在緊急狀況無法發揮所長,淪為「總機」聯繫的角色。他提供臨床經驗給當地急診醫師,包括經常處理的重大創傷、心跳停止、冠狀動脈疾病
【註】Coronary Artery Disease, CAD。當冠狀動脈逐漸狹窄時,可能出現無症狀的缺氧、心絞痛、甚至急性心肌梗塞,引發猝死。
等,讓急診醫師能找到專業價值,判斷且主導病人的治療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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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界醫生洪上凱於2023年7月從台灣前往加薩,期間在加薩北部的印尼醫院工作,主要負責協助優化急診系統及臨床技術。(照片提供/無國界醫生)
傳達給台灣的訊息

直到現在,洪上凱人已經在台灣,依然每天還會與印尼醫院的急診室主任,還有其他同事傳訊息聯繫。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慰問也只能說些"Be Safe"、"Be Strong",但仍希望能幫上忙,想確保同事仍安全,也常在等待訊息時感到不安。

每天,新聞總會報導統計有多少人死去,洪上凱說,當你真的跟這些人有連結,你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數字而已,而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從戰爭中返回舒適且安全的台灣,他感到極為不真實,甚至有些倖存者的罪惡感──過去朝夕相處的朋友,至今還在苦難之中,自己卻已經回到平穩的生活。

問到這趟經驗能夠帶給台灣什麼?洪上凱說,雖然是老生常談:

「有了這次經驗,真的覺得戰爭是非常可怕的事,我們要盡可能阻止它發生,當然也不要天真的以為他永遠不可能發生。」

在戰爭當下,大部分需要搶救的是被炸彈碎片壓砸傷,或大面積燒燙傷的患者,此時救護車上的緊急處置就十分重要,但這樣的醫療能力在加薩嚴重不足。洪上凱認為,台灣若能學到經驗,包括急診醫學會需持續推動到院救護系統,民眾自身也要加強基本的包紮止血能力,會在混亂戰爭中發揮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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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上凱親眼見證以色列對加薩的猛烈攻擊,造成無數平民死傷,回到家鄉盼望世人能更正視戰爭帶來的代價。(攝影/黃世澤)
洪上凱親眼見證以色列對加薩的猛烈攻擊,造成無數平民死傷,回到家鄉盼望世人能更正視戰爭帶來的代價。(攝影/黃世澤)

面對每日新聞中不斷攀升的巴勒斯坦人死亡數字,身為醫師的他,深覺無能為力的同時,也感到以色列的攻勢已跨越界限,令人難以接受。

他們(以色列)說醫院底下有哈瑪斯,我不知道下面有什麼,但全世界都明確知道:醫院上面有醫生、護士、病人。以色列與加薩軍力懸殊,一定有其他方法可能解決,不應該轟炸這些設施。現在巴勒斯坦已經死亡超過一萬人,你可以指控裡面很多是恐怖分子,但是兒童占了4、5千人,這些不可能是恐怖分子!再怎麼戰爭,還是要盡可能避免平民的死傷 ,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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