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廣州Shein供應鏈奇兵大本營，像「紙糊」衣服攻佔全球的祕密

聖誕節，一個尋常美國家庭在做什麼？很可能是：女孩穿著一件不到10美元的Shein（希音）小洋裝，聖誕樹上用過即丟的廉價裝飾來自Temu（拼多多海外版），手機滑著TikTok（抖音）上癮的短影音，一邊在TikTok商店下單，買更多又炫又便宜的單品。

美國下單、中國工廠越洋直送到消費者家門口，來自中國的跨境電商結合社交平台，早就征服了新大陸的家家戶戶。

根據美國市調公司Earnest Analytics數據，去年聖誕旺季前後，Shein銷售額年增率直飆29%稱霸，遠勝衰退的Nike、Target和老牌的梅西百貨。套句中國網路流行用語，這簡直是把美國品牌「摁在地上摩擦」。

狼性電商》擋不住的中國製造
「要一炮打得Zara沒有還手之力」

據CNBC報導，Shein年營收超過300億美元，直追快時尚老前輩Zara母集團印地紡的380億美元，登陸短短6年就達到這樣的成績，儼然是中國電商帶頭遠征美國的前鋒。

在Shein之前，中國電商如淘寶、天貓、京東，多是在自家後院稱王，但從Shein開始，中國電商吹起越洋號角。電商巨頭拼多多旗下Temu 2022年第三季前進美國，一年內，單月網站流量成長將近1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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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貿易戰、科技戰開打逾5年，各大美國品牌厲行與「中國製造」脫鉤，供應鏈重新佈局；與此同時，Shein、Temu、TikTok商店的小包裹卻像游擊大軍，在美國侵門踏戶，無疑是最大的反諷。

鏡頭轉到東京，《天下》來到Shein位於原宿的實體店，極簡的建築外觀與比肩的潮牌、高級古著店融為一體。落地窗內的各式粉色愛心，透露Shein攻陷櫻花少女的決心。三兩成群的女孩站在提示最佳拍攝角度的位置擺拍，手上拿著的冬季外套，乍看與當季奢侈品牌的新款非常相似，實際卻如同兩塊不織布倉促地縫在一起，品質恐怕難以撐過一季。

Shein東京實體店彷彿一座紙糊的夢幻城堡，每個角落都適合拍照打卡，但從布置到衣服材質剪裁，都經不起考驗。（黃明堂攝）

中國網路近年流行兩個用語：「內捲」和「下沉市場」，前者指稱過度惡性競爭，後者原本指中國三到六線的鄉鎮消費者，人口眾多但消費能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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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新電商世代，運用製造商的內捲，讓成本打折再打折的便宜商品，大量輸出歐美的下沉市場，擋不住的中國製造從青少年席捲全美國。接下來，在15億人市場中勝出的狼性電商，想征服的恐怕不只是美國人的衣櫥。

他們最終目標，是美國資本市場。Shein去年底向紐約證交所申請上市，估值從600億喊到900億美元，雖然近期因審查及同業競爭等原因，估值又打折到450億美元，但野心仍然不變。

以Shein為首，《天下》採訪團隊一步步解密中美貿易戰下的奇兵大本營。在廣州中南部的番禺，我們遇到2015年擔任Shein顧問的老劉（化名）。「我覺得他是很普通的人，」他這樣形容Shein創辦人許仰天。

老劉說，Shien最初內部目標要做到Zara二分之一價格，但許仰天硬是再降到三分之一，「他想的是，登陸美國就要一炮打得Zara沒有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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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仰天的底氣，來自廣州歷史悠久的成衣聚落。

發跡之地》批發市場與小作坊
騰不了的籠、換不了的鳥，變高效製衣聚落

在廣州市區十三行商圈的「新中國大廈」，空氣中飄著比辣油辛香更刺鼻的成衣塑膠味，樓層空間隔成一個個、不到一坪的「檔口」。

十三行和白馬、沙河，並稱廣州三大服裝批發市場，總面積相當33個台北小巨蛋，不只是中國最大，也是全世界最大。檔口外，時尚的年輕店姊蹲在角落吃外賣，像狐獴閃電起身，問來客要大量批發還是小量零售，眼角餘光打量眼前有無可能是來「抄版」的競爭者。

下午2點半，廣州三大成衣批發市場之一、中價位的十三行商圈龍頭「新中國大廈」離閉門不到半小時，仍有大量人潮，宛如百貨週年慶。淘寶、蝦皮賣家、東大門、品牌買手們在檔口下完單後，由物流員工推著堆滿麻布袋的小拉車，把貨送往全國、全球。（王建棟攝）

光十三行約3萬個檔口，幾乎每天可上新款、一天發貨3000多噸，貨源多來自周邊廠家，最快3、4天能追單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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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在三大市場流連的買手人次達數十萬，不少人當場拍照、開直播，亮給地球另一頭的客人。

這些貨去了哪？在中國本地市場，多半上了淘寶；而出了海，在台灣夜市、服飾店以及蝦皮等電商平台上看到的流行女裝，十有八九來自這裡。某些號稱專賣韓貨的電商，也常來廣州批貨帶去韓國直播販售，是公開的祕密。

Shein 2015年搭建自己的供應鏈以前，也曾是買手之一。

擅長分析網路流行趨勢的Shein，派買手到十三行批貨送往美國，熱賣就即時向檔口下訂，用行話叫作「返單」，接單生產的，是在廣州數十萬家的「小作坊」，番禺區是其中一個聚集地。

廠家、小作坊、打版工作室招牌通通掛著「小單快返」，意思是小批量生產，再次下單可以一週內供貨，是這群製衣人自豪的「柔性供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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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in下單最少100件，直接放上平台銷售測試，熱賣的「爆款」再快速返單下給小作坊。一次30款上架與市場對賭，賭錯就重新修改再上，試到爆款為止。根據Shein自己公布的數據，賭對機率高達一半；國海證券報告更指出，Shein存貨周轉天數只有40天，是Zara的一半。

令人想不透的是，廣東省早在2008年就提出「騰籠換鳥」的產業升級政策：要將珠三角勞力密集產業往內陸移，並吸引高新產業到珠三角發展。廣州市政府近期也有意拆遷中大布料市場所在的康樂村和鷺江村，並引導商戶轉移到廣州北方約80公里的清遠市。

但迄今已15年，這裡依舊高速運轉。甚至從買手生意，孕育出一個席捲全球的品牌電商。關鍵就在廣州極為特殊的「城中村」。

這些城中村分布在三大服裝批發市場以及中大布料市場周邊，土地屬於村集體而非政府所有，搬遷不易，在一線城市高樓大廈縫隙中長出密集簡易樓宇，租金便宜，小作坊因而落戶，跨省份來謀職的製衣師傅、學徒源源不絕。

30萬布料商座落於中大布料市場 ，一眼便能理解業界老話，「全國紡織看廣州，廣州紡織看中大。」（王建棟攝）

城中村裡的簡易樓每層都是獨立的小作坊，消防動線堪憂，當地警方在各處貼上「禁止明火」的告示。打樣師傅小劉在這個小空間，應用各色線軸、布料、盜版的兄弟牌縫紉機，利索地裁製出樣衣。（王建棟攝）

Shein最初總部就設在這些城中村不遠處，就像Zara一開始在西班牙也是靠小作坊聚落起家。「快銷品要離產業愈近愈好，」在廣州落腳30年的林峰觀察，他擁有一間在汕頭的毛衫工廠，是Shein的核心供應商。

在這個高效聚落，載著捆捆布料的電動機車如竄動的魚群，趕著送給製衣廠、洗水廠、刺繡廠、物流倉、打版設計師……，每個人隨時on call。

「這裡要3、4天才逛得完，」一名童裝設計師一邊比對手中色卡與眼前檔口的面料，一邊告訴《天下》。中大共有30萬布料商，面料、輔料應有盡有，隨處可見各種作坊，縫鈕扣、拉鍊都有專門店鋪，方圓一小時車程內全部搞定，年交易額超過2000億人民幣。

毛衫供應商林峰的樣品室開在Shein舊總部周遭，內銷款式端莊，外銷大膽，他拿起一件外罩在比基尼的鏤空針織長褲，「像這就不知道怎麼穿。」（王建棟攝）

中大布料市場附近，打版師王凱收到廠商發來的衣服照片，畫出版形分解圖，再交給隔壁巷的打樣師傅縫製樣衣。若客戶要求更改，設計師妻子可可便會出馬搞定設計並標示每項面料、配件及貨源，半小時在周遭能買齊，整個流程只需2天。（王建棟攝）

客戶確認後，樣品送至工作室15分鐘車程外，可可父親經營的小作坊排單生產。（王建棟攝）

可可父親所在的五層簡易樓 ，十餘名員工在縫紉機、燙馬前不斷趕工，他們的一天從上午8點開始，直到深夜10點才結束。多數工人都是熟手，專做中高價女裝，每個月工資約一萬多人民幣，但並非所有人享有「五險一金」的勞工保障。（王建棟攝）

（文章未完，繼續閱讀：Shein鑽貿易漏洞、爆抄襲，美國少女仍狂買　解密最內捲又透明的中國電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