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怕的不是海警，是大陸漁船」　金門現場解析：「金廈中線」會從此消失嗎？

歷史像開了金門一個玩笑。

「為了怕擦槍走火，我們把槍裡的第一顆子彈都換成空包彈，」曾駐守金門的前海巡官員老劉（化名），在寒流來襲的冬日下午，回憶起2011年那個氣溫相仿的夜晚，仍歷歷在目。

當天稍早，台灣海巡在驅離越界的福建漁船時，遭到漁民以竹竿和石塊攻擊，抓了4位漁民後，反引來83名同村漁民趕來支援。

就這樣，28艘來自對岸的漁船，浩浩蕩蕩地盤據金門烈嶼東南側的羅厝漁港，在海上叫喊著「放人」、「放船」。

從全金門趕來支援的百餘名海巡隊員不敢掉以輕心，當晚，荷槍包圍漁民，這是1994年金門解除軍管後，海巡與大陸漁民最緊張的對峙。

沒想到13年後，金門海域又發生緊張的越界衝突。

越界船是捕魚？走私？

大年初五，金門海巡追緝來自中國的「三無」漁船，釀成兩名中國籍漁民因翻船身亡。

「三無」船，代表「沒有船名、沒有船舶證書、沒有船籍登記」，潛藏越界捕魚和走私偷渡的風險，是兩岸都重點取締的對象。

這艘船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出身漁業世家的金門縣議員董森堡指出，這艘船的船身窄小，配有雙馬達，明顯是為了高速行駛準備。有人懷疑這會不會是走私船？但海巡署並未找到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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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從媒體披露的消息判斷，即便春節初期很少有對岸漁民出海作業，但船上出現起網機，卻沒有網子和漁獲，這很有可能是一艘來收之前佈網的越界漁船。

一場沒有錄影證明的事故

事故一發生，海巡署先發聲明，漁船是蛇行拒檢不慎翻覆。至於是否發生碰撞？並未透露。

直到兩名中國生還者回國後稱，船隻是被海巡撞翻後，海巡這才又指，對方為躲避追緝，突然往右急轉，船尾撞到巡防艇，失去平衡而翻覆。

難題就在於，這一次，海巡沒有錄影證明事發過程。

海巡署表示，由於高速追逐，負責蒐證的海巡人員為了專注維持平衡、並且準備強靠對方船隻登檢，因此未能拿取蒐證器材即時取證。

這意思是，追緝當下，巡邏隊員沒有按規定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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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前海巡隊員私下透露，以往執勤時會有人手持V8蒐證，「如果發現違法的事，以後要移交給檢察官，不能光靠書面筆錄啊！」

第一時間沒拿出關鍵鐵證，兩條人命，讓中國國台辦在事發三天後，首次公開否定俗稱「金廈海域中線」的金門限制與禁止水域，等於發起「法律戰」、挑戰兩岸長期的政治默契。

被視為「中國第二海軍」的中國海警，隔一天甚至宣布，未來將在金廈海域展開「常態化執法巡查」。接下來7天，包含海警、海監在內的中國公務船，多次駛入金門海域。

目前台灣司法已介入調查，但所有人都在看，隨調查結果逐漸明朗，造成兩死的海巡追緝，會一步步讓兩岸衝突再度升高嗎？

從政治大格局來看，「降溫」仍是兩岸默許的最大公約數。

中國中央官員現身金門協調

就在金門海域衝突爆發後一週，《天下》記者實際走訪金門現場。我們來到金門第一家中資投資的陸島酒店門口，看到三名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地在車道旁，圍著一圈低聲交談，時而拿起手機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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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正是準備跟台方交涉的中國代表，分別是泉州市台港澳辦副主任李朝暉、晉江市紅十字會秘書長曹榮山，以及紅十字會顧問許偉偉。

晉江市紅十字會秘書長曹榮山（右）與顧問許偉偉（中）、泉州市台港澳辦副主任李朝暉（左）是本次中國核心協商代表。（邱劍英攝）

了解內情的人形容，即便代表團長寫的是李朝暉，但隱身在「顧問」頭銜背後的許偉偉，才是「靈魂人物」。

許偉偉的本職，實為中國海協會協調處長，是疫情後，首次來台處理危機的中共中央台辦系統代表。截至2月底，許偉偉參與的陸方代表團，已和海巡署副署長許靜芝為首的台灣代表團至少碰面十次，地點數度從台方下榻的浯江大飯店、轉移到五分鐘車程外的陸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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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不願鬆口這是「官方談判」，但如此密切協調，反映雙方有「談」的意願和空間。

熟悉兩岸事務的官員指出，雙方持續談，原因是，中方堅持要台灣海巡署先公開道歉認錯，再談罹難者家屬的慰撫金，但台灣主張應該脫鉤處理。

金門仍是北京融台重點

「兩岸領導人其實都不想把危機擴大，」陸委會諮委、淡江大學兩岸關係研究中心主任張五岳觀察，「從事發到現在，指標性的《人民日報》沒有刊登一篇新聞、沒有一篇評論。」

再從中國官方聲明來看，過去在南海或東海的海上衝突，往往會強調，中國海警船是在「本國管轄海域」，但這一次，中國海警局的最新聲明，只提有效維護「有關海域」，「聲明是硬中有軟，」國防安全研究院副研究員黃宗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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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起衝突事件後一週，北京正好召開一年一度的「對台工作會議」，對外通稿顯示，北京對台基調仍是「反獨促統」、「深化兩岸融合發展」。

而金門，不但是福建省建設兩岸融合發展的最新試點，更是北京對台佈局中的實驗點。

雙方都有民意壓力要表現強硬，但務實來看，中國也無意永遠無視「金廈中線」，因為，這將不利兩岸的緝私執法。

「如果這條線不存在了，那我們的船開過去算不算越界？接了貨，算不算走私？」董森堡反問。

在目前兩岸格局下，這場風波預計會被控制，但北京可能沒想到，海警巡查，也讓位於「統戰前線」的金門人，心生不安。

凸顯兩岸最脆弱的一環

2月19日，中國海警在大二膽水域登上遊艇「初日號」檢查。

這艘由金門前縣長楊鎮浯家族經營的觀光船，已經在同一條航線行駛兩年多，還是頭一次被中國海警登船。

「這幾天出海的漁民變少了，」翻船事件兩週後，金門區漁會理事長陳水義指著新湖漁港中的漁船說，除了近期海象不好，漁民對中國海警加強巡邏的新聞也感到有些惶恐。

「漁民怕的不是海警，是大陸漁船，」軍官退役的釣客洪先生直言，中國海警只是製造有能力巡檢的形象，但不至於騷擾台灣漁船，更讓他們擔心的是，會不會有更多大陸漁船認為有海警「撐腰」，而大肆越界？

出刊截稿前，僵局仍懸在金門，兩岸持續閉門磋商。眼下，13年前那場危機的終局，能有參照嗎？

身為老海巡官員，老劉回想當年，中國公安邊防部隊掌握台灣海巡署的訊息後，立即打電話要求帶頭叫囂的漁民回去。

當時能做到，背景是兩岸給予彼此信任，願意後退一步。

這，才是當前兩岸關係最脆弱的一環。（責任編輯：洪家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