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十週年》扭轉兩岸關係、開啟青年參政　歷史翻頁後，為台灣留下什麼？

33歲的陳為廷，踏上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

曾是太陽花學運領袖，他選擇遠離台灣政治，到美國塔夫茲大學（Tufts University）攻讀外交法律碩士。去年畢業後，他拿著效期一年的實習簽證，在華盛頓特區找到一份民營企業的地緣政治分析師工作，專門應客戶需求，發布與台海局勢相關的研究報告。

午夜時分，坐在視訊鏡頭前的他，外型與10年前大致相同，只是言談間不見抗爭時的憤慨激情，多了幾分現實生活壓出的疲憊，「搬來DC快半年，還沒什麼時間出去走動，坦白講，要適應工作非常困難，這是我第一次用英文上班，第一次學習用商業邏輯問答，」陳為廷說。

一場學運，扭轉台灣發展路線

2014年3月18日晚間，反對「兩岸服貿協議」的學生和公民團體，突然衝進立法院佔領議場，開啟了為期23天的太陽花學運，共同出任總指揮的陳為廷與林飛帆，是當年知名度最高的學生領袖。

一場出乎意料的佔領行動，大幅扭轉了台灣的發展方向，不僅阻止台灣與中國建立更緊密的經貿連結，也破除兩岸邁向政治協商的可能性。強調台灣主體性的民進黨，受益於反對政府過度親中的社會氛圍，在年底地方選舉取得壓倒性勝利，並且自2016年起，連續贏得三屆總統大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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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撼動全球的運動，也改變了參與者的命運。對公共事務懷抱熱忱的「太陽花世代」，乘著學運浪潮各自從競選公職、加入政黨、地方政府等不同管道投入政治工作。10年後的今天，他們又在哪裡？

10年前，一群不滿國民黨前立委張慶忠以30秒通過「兩岸服貿協議」的抗爭者，衝進立法院癱瘓議事，展開為期23天的公民運動。（王建棟攝）

曾經是充滿理想的熱血憤青，如今的陳為廷卻在現實中探索自我。不到20歲就開始組織抗爭行動，他也曾考慮踏進體制內，宣布投入苗栗縣立委補選，但被爆出高中曾性騷擾而放棄。隨後雖加入新政黨「時代力量」，但從此退居二線，專注於輔選幹部及黨團助理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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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參與政治後，自稱「左派青年」的他，深感個人能力不足，「要說自己是左派，必須對既有的國際貿易體系，能如何對勞動者更友善，提出有理有據的分析，但光是理解貿易法規，就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為此，陳為廷很早就萌生離開政治圈，到美國進修的念頭。

直到2020年總統大選後，他玩滑板車意外摔斷腳踝，3個月不能走路，才下定決心告別政治工作，專心準備申請手續。

陳為廷：鑽研半導體地緣政治，累積專業

在台灣從事社運，是為草根民眾爭取權利，到了美國，陳為廷則嘗試從宏觀視角，鳥瞰台灣在美中競爭格局下的可能定位。

碩士班第一年，陳為廷選修了「美國外交政策」這門課，並以「拜登政府的中國政策」作爲期末報告主題。授課教師米勒（Chris Miller）注意到這位來自台灣的學生，邀請他加入研究助理團隊，負責為當時還未出版的著作《晶片戰爭》，蒐集台灣政策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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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機緣，讓陳為廷開始鑽研陌生的半導體產業。他以助理身分訪談美台官員、業界人士時，也嘗試回答「台積電是不是台灣的矽盾」、「美國的半導體政策目標是什麼」、「美國補貼台積電設廠成效如何」等大哉問。最終，他交出的碩士論文題目是《台美半導體政策的合作》，也幫他找到現在的實習工作。

實習簽證到期後，陳為廷傾向續留美國，他正計劃申請另一個學位，也會嘗試尋找正職工作。暫時不想回台灣，是因為不確定現階段的自己，能對故鄉做出充分貢獻。

「以前我們參加運動，訴求也不是自己想到的，是年紀比我們大20歲的NGO老師、律師、教授擬定出來的，那就是專業。但再過5到10年，我也到了當年他們的年紀，但我有沒有能力提出專業意見，帶領年輕一代從事政治行動？」這是他對自己反覆不斷的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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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是否考慮重返政治，陳為廷同樣躑躇，「應該要問，到底你有什麼獨特的觀點或專業，所以需要你來從事政治？」他不排斥政治，但很明白光憑「學運領袖」的能見度，不足以在政壇站穩腳步。

「有人覺得我在美國待太久了，但我覺得只是剛開始，」陳為廷很清楚，10年前的學運，只是生命中的一段軌跡。他眼前的目標，是在地緣政治、國際經貿與產業政策上持續累積專業能力。

太陽花學運不僅擋下兩岸服貿協議，也阻止了台灣與中國進一步的經貿、政治整合。不過度依賴中國，至今仍是台灣社會的主流意見。（黃明堂攝）

學運世代從政，多加入綠營

事實上，太陽花學運的政治能量已明顯消退。因學運而生的政黨時代力量，在一月的大選中僅獲得2.57%政黨票，不僅失去國會席次，連獲取政黨補助款的門檻都沒達標；反倒是在兩岸立場光譜上較接近藍營的台灣民眾黨，成為第三勢力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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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仍想在政壇施展抱負、又強調台灣主體性的太陽花世代，加入民進黨執政團隊，似乎成為唯一選項。

曾以時代力量與無黨籍身分兩度參選台北市議員的吳崢，去年就改披民進黨戰袍，參選新北市第八選區立委，他加入民進黨的理由是，「台灣內部還是存在一股要將國家導回親中路線的強烈力量，我們還是要先守住主權和國家安全，才能推動內部的進步改革。」

諷刺的是，他卻敗給當年被視為引爆學運導火線的國民黨前立委張慶忠之子張智倫，選後轉任民進黨新聞部主任。

林飛帆：不希望只被太陽花定義

35歲的林飛帆，則不希望被「太陽花領袖」的單一標籤所定義。他早在2019年就加入民進黨並任副秘書長，目前的身分是民進黨智庫新境界基金會董事。擁有英國倫敦政經學院碩士學位的他，希望能在外交、兩岸、國安領域發揮專業。

「我很榮幸參與這場改變台灣社會，也改變自己生命的運動，但不希望自己對社會的貢獻與付出，一直停留在太陽花，」林飛帆認為，進入政黨與公部門的太陽花學運伙伴們，已能憑專業與信念影響政府政策，例如婚姻平權法案，就是他們共同信仰的價值；但他期待進一步發揮影響力，針對如何增強台灣韌性，提出更具前瞻性的想法。

曾是1990年野百合學運領袖之一，立委范雲仍對太陽花世代的政治前景樂觀以待。太陽花學運期間，以台大社會系副教授身分開設「街頭民主教室」，與學者輪流為群眾上課的范雲，2015年成立社會民主黨，並參選台北市大安區立委。

立委范雲仍對太陽花世代的政治前景樂觀以待。（天下資料）

因為體認到台灣立委選制不利小黨，且從香港反送中事件感受到中共對台灣的日益進逼，她接受民進黨邀請，入黨擔任不分區立委。

「太陽花世代比野百合更早成為民意代表，促成了台灣政治年輕化，但也看見政治的殘酷，」她認為一時的受挫未必是壞事，只要堅持理念，還是可望重新贏回選民認同。

雖然在10年後，當時的同志各自走上不同征途，卻有人停在原地，為不變的目標奮鬥。

賴中強：持續監督中國威脅

2010年組成「兩岸協議監督聯盟」的律師賴中強，是最早投入反服貿運動的人之一；太陽花學運期間，他也進入核心決策小組，負責與社運團體溝通協調。

學運落幕後，他繼續以「經濟民主連合」智庫召集人身分，呼籲政府修正中資來台許可辦法、納管蝦皮金流，以確保台灣政治、經濟維持獨立自主，不受中國脅迫干預。

「太陽花雖然把台灣從中國的漩渦裡拉出來，但單靠台灣的力量，未必能對抗整個世界經濟體系。況且民進黨執政以後，保守的官僚結構與財團影響力，並沒有改變，」頭髮已經半白的賴中強，談起中國對台灣的威脅，依舊滔滔不絕。

賴中強持續站在公民監督的立場，追蹤兩岸相關議題。（王建棟攝）

坐在以首位台灣律師葉清耀命名的會議室，賴中強講起百年前台灣民眾向日本殖民政府請願設置議會的「治警事件」，解釋台灣每一次的政治改革，都是受到更廣泛的社會運動所牽動，「政治很重要，但我希望站在社會運動這邊，參與帶動社會進步的關鍵時刻，」他說。

太陽花運動，徹底改變台灣與中國的關係，且影響力延續至今。但當年的學運領袖，仍在混沌的國內政治局勢中，等待破繭而出的機會。

【太陽花十週年系列報導：中國加強吸納台灣青年、抓「文化台獨」，能奏效？】

（沈朋達協助採訪。責任編輯：黃韵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