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災難報導看台灣新聞實務

2023 年 11 月 2 日 | 卓越新聞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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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洧農|特約記者採訪報導

記者沒有辦法憑空知道訊息。

~王若庭

想盡辦法把你的批評送到新聞室。

~許瓊文

台灣的地震、天然災害頻仍,但在災難報導中,記者的種種烏龍行徑卻使其被貼上「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的標籤。記者真的是個「不學無術」的職業嗎?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舉辦講座「媒體x記者: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天災人禍怎麼報?」,邀請到政大廣電系教授許瓊文和三立新聞台副總監王若庭擔任主講人,以災難新聞為切入點,暢談各自對於新聞媒體的觀察與未來期許。

災難現場的記者

王若庭分享了一段三立電視台的側錄影片,讓觀眾得以一窺新聞記者在災難現場所面對的情境。今年3月,台中民宅倒塌造成許多死傷,當記者抵達現場時,現場人馬雜沓、喧囂擾攘,除了工程人員、救援團隊,還有許多其他媒體。記者必須在一片兵荒馬亂當中掌握事件輪廓,才能為觀眾重建現場,同時必須設想:該問什麼問題?該找誰問?

王若庭表示,記者到現場之後一方面要準備連線,一方面要在混亂中收集資訊,並且不時地透過手機追蹤、確認最新的資訊。如果災情重大,記者可能需要在一個小時內跟攝影棚連線兩到三次。每次連線完,記者都要馬不停蹄地繼續收集相關訊息,非常疲於奔命。

在影片中,可以看出記者非常心急,在競爭激烈的情況下,必須分秒必爭地找到受訪者。如果受訪的是受難者家屬,更需要小心謹慎,以免被觀眾撻伐「沒有同理心」。

王若庭表示,發生地震或風災的時候,新聞從業人員往往必須在半夜回公司上班,十分辛苦。(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王若庭表示,發生地震或風災的時候,新聞從業人員往往必須在半夜回公司上班,十分辛苦。(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災難報導5要點

王若庭表示,電視新聞的災難報導有5大要點,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速度與畫面。不同於平面或網路媒體,電視新聞沒有畫面就沒有賣點,因此盡快取得畫面始終是電視新聞的首要之務。

第二是內容正確性。她說,如果是25年前,內容正確性可能會被她放到第五順位;但時移世易,以當今媒體生態競爭之激烈,若是再不注重內容正確性,電視媒體恐將被淘汰。

第三則是要找到目擊者和當事人,如此才能了解災難事件的原委。而如果能找到獨家的當事人,就更能吸引觀眾目光。

此外,還要發展多面向的新聞角度。例如罹難者身分、災難後續可能波及的範圍、避難資訊等。災難新聞的最後一個重點,就是後續檢討:災難發生的原因為何?國外有沒有類似的問題?其他國家是怎麼處理的?報導國外的災難時,也可以反思:台灣面臨類似的狀況時該怎麼辦?有許多不同的探討角度。

王若庭在2002年331大地震發生時,自己在主播台臨危不亂將新聞播報完畢,博得「傳奇主播」的美名。(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王若庭在2002年331大地震發生時,自己在主播台臨危不亂將新聞播報完畢,博得「傳奇主播」的美名。(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電視新聞的優勢

王若庭以今年5月10號「吊臂砸中捷」的事件,說明電視新聞滾動報導的優勢。事件發生在12點多,三立新聞1點開播進這條新聞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這條新聞,在一個小時當中不斷滾動地報導事件發展,讓觀眾隨時了解最新進展。「我們電視新聞有能力做到1小時不出這條新聞,其實這是要功力的。」

她說,一開始記者還在趕赴現場的途中,但她認為這則新聞非常重要,所以請記者直接用電話和副控室連線,跟主播對話,同時她要求採訪中心再派一位記者接著繼續連線。如此一來,第一個記者下線之後,就可以去做功課,去網路上找更新、更即時的資訊。

王若廷表示,如果是重大新聞,在SNG車跟記者尚未抵達現場時,甚至會動用三到四個記者輪流電話連線。這樣的配置不只讓記者有時間做進一步的資料收集,也讓報導能夠有不同的角度,例如一位記者可以報導災難原因,另一位則報傷亡狀況等。

但是,電話連線畢竟只有聲音,那對電視新聞最重要的影像該如何取得呢?她說,若無法取得第一手的畫面,會在取得同意的前提下使用網路上的即時影像,例如爆料公社等網路社群,都有許多這方面的資源。

雖然「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這句話現在大家琅琅上口,但許瓊文和王若庭當年都是用功苦讀才能考上政大傳院。(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雖然「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這句話現在大家琅琅上口,但許瓊文和王若庭當年都是用功苦讀才能考上政大傳院。(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報導國外大型災難

王若廷表示,國外的大型災難對電視新聞而言,採訪難度可說是大大提升。因為在沒有駐地記者的情況下,記者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抵達現場,如果單純依靠外電的畫面,又難以滿足時效性的要求。

這時最理想的解決方案可說是視訊連線,而這樣的發展是拜疫情所賜。早前在疫情嚴峻的情況下,記者的採訪受到許多限制,所以有些受訪者會自己用手機拍一段畫面傳給新聞記者。例如土耳其大地震發生時,三立新聞就大量採用當地台僑、台商傳回的影像。

真的無法及時取得畫面的時候,電視台會採取「說新聞」的方式,讓主播在棚內進行較深度的新聞解說。

做一個有要求的閱聽人

許瓊文和王若庭在大學時是廣電系同學,畢業後兩人各自進入不同媒體工作,後來許瓊文轉往學術路線,成為廣電系教授。她說,確實曾有過一段時間,記者很喜歡「秀自己」,也因此造就了「溫度計測雪深」、「油條當風速槍」這樣的荒唐場面。但是長久以來,觀眾與網友們的嘲諷與批評,已經令業界的風氣有不少改變。

不過,除去這類「個人意識高漲」鬧出的烏龍之外,記者還是經常被批評「沒做功課」、「亂問」。許瓊文說,這有可能是記者缺乏經驗,或是因為該記者根本不是新聞科系出身,缺乏相關訓練,例如受害者訪談與創傷素養等。

她指出,以現今的勞動條件而言,即便記者已經不是新人,也不見得有辦法好好「做功課」,因為每天新聞的發生令人應接不暇,新聞室也缺乏資源。在這樣的情況下,記者往往不會被要求要做功課,即便記者有心想做,也沒有機會。

然而,許瓊文並不是主張放任媒體或採取更寬鬆的標準,反而是要更強烈地要求媒體,做出有品質的新聞報導。而這麼作的前提,便是閱聽者的自我提升,閱聽者層次的「水漲」,才會帶動新聞媒體的「船高」。她說,閱聽人應該積極對表現欠佳的媒體提出批評,「如果他報得不好,我們就打電話去罵他,去粉專寫爆他。」

許瓊文說,自己就常常在網上留言批評媒體,表示對方再不改就要截圖給NCC。(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許瓊文說,自己就常常在網上留言批評媒體,表示對方再不改就要截圖給NCC。(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理論與實務的拉扯

許瓊文表示,其實整個新聞界是慢慢在進步的,例如早年她在提倡不要訪問受害者的時候,記者朋友都嘲諷她:「許瓊文你現在做老師了,比較厲害就對了?為什麼受害者不用訪問?」時至今日,已經沒有記者會再去訪問受害者:你的感覺如何?。「所以我們是慢慢進步的,台灣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進步,所有的記者、新聞台都在努力。」

王若庭也表贊同,比方說過去跟車禍有關的報導,會在新聞中不斷重播關鍵撞擊畫面,現在已經不會有這種嗜血的呈現。她說,如今各種即時影像在網路上都很容易找到,所以車禍事件如果沒有特殊的重要性,媒體也不一定會播報。

她提到,以前苦於沒畫面,所以像警察攻堅這類影像就會很有價值,現在警察都會提供攻堅畫面給媒體。談到這個,許瓊文表示,這正好是她一直以來在批評的:警察怎麼可以把偵查大公開?「這些東西他們可以拍,可是他們不可以給記者。」但她也明白自己的態度跟業界有所落差:「當然學者有學者的理性,可能在業界又會不太一樣。」

其實,不只是理論和實務上會有差異,就連新聞學本身也有許多觀念的演變。許瓊文說,在新聞學中,人權的觀念是逐漸提升的。在以往,新聞界對於原住民或者是同性戀的再現方式常常帶有偏見,少年犯罪也往往受到過度誇大的報導,但是這幾年來在新聞學的實作上已經有所改善。

許瓊文提醒道,若想要善媒體素質,閱聽人就應該用行動支持好媒體,不能只有「嘴巴看公視」。(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許瓊文提醒道,若想要善媒體素質,閱聽人就應該用行動支持好媒體,不能只有「嘴巴看公視」。(特約記者陳洧農攝)

更有社會責任的災難新聞

有聽眾對於電視新聞在速度和正確之間的優先順位抱有疑問。許瓊文說明道,雖然不是要為電視台辯護,但很多時候,我們一開始以為是正確的事情,到後來會被推翻。在這樣的情況下,很難要求媒體永遠在第一時間就有百分百正確的資訊。可是閱聽人可以要求的是,媒體必須有責任感,標示出消息來源,如果出錯,就要即時更正。

王若庭表示,因為記者會需要跨組別,跑不同領域的新聞,所以不可能熟悉每一個領域的事情,專業能力對記者來說確實是個考驗。目前大多的記者的教育訓練著重於應用技能或表述能力,但是鑑於台灣常有風災、地震等天然災害,未來如果能安排相關的課程給記者,或許能讓記者訓練更加完整。

許瓊文提到,像日本NHK頻道就有專門的災難記者,在今年9月1號關東大地震100年的時候做了很多歷史回顧,包括地震後因為謠言而使朝鮮人遭虐殺的省思。「所以災難告訴我們的教訓,不只是在現在,新聞媒體也要對於歷史上災害對國家造成的影響做一些報導,讓我們知道過去錯在哪裡,未來可以少一點錯。」

許瓊文表示,災難階段可分成平常、警戒、災難發生期跟復原期,在各個階段需要做的準備與對策有所不同。未來媒體對於災難的報導,除了災情之外,若是能導入這方面的資訊,其實會是對社會大眾更有幫助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