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南方社區網路文化副刊，欲轉載請遵守其轉載規定」 > ======================================================================= < 發信人： SCCID (南方社區文化互動式資料庫) 看板：sccid-htj 日期： Thu Apr 20 08:26:48 1995 標題： 失落的蓮花 -- 原住民雛妓的故事 蓮花的近況 作家黃春明繼《看海的日子》以後，親自執導《我的名字叫蓮花》 一影片，由女演員鍾楚紅飾演他筆下被迫賣淫的原住民雛妓。 黃春明在電影開拍前，我有緣與他晤談，方知道他拍攝這部影片的 背景和動機，他藉著排灣族少女蓮花的悲劇性故事，闡述少數民族在 強勢文化侵略下，部落解體、家庭破滅和個人淪落的現象。 在此之前，我也曾獲友人之邀，參觀高市府北城中城一帶的妓院。 看到難以數計的原住民雛妓，在陰暗的大廈房間內營生。她們的年齡 從十二、三歲到十七、八歲之間，居大多數。 隨後，台北文化界人士召開「賴和平反紀念演講會」，席間得友人 告知，已經獲救脫離妓院的蓮花，又因父親體弱多病，自願再入火坑 ，賺錢給父親看病。 同時她的二哥「阿能」，自從策劃救她出來以後，雙眼視力日漸衰 微，目前已經失明。 台北友人為了協助蓮花一家，正在募款，希望蓮花可以不再賣淫賺 錢，別尋出路。 此時，高雄記者同業，在一項原住民知青聚會上，獲知蓮花的遭遇 ，以及黃春明對原住民問題的關心，即把所悉所聞，整理刊登出來， 見諸一九八四年二月六日《台灣時報》三版。 不久，得同業轉來讀者的信，是在麻豆任教的方吉雄先生所寫，他 表示： 二月六日貴報報導有關一位原住民少女的悲慘遭遇，讀後甚為感動 。這樣純樸的原住民少女，遇人不淑任人擺佈，真令人惋惜同情。 目前，社會明暗之間相當複雜。明的方面：大都是以勞力換取代價 的人，生活較為樸實，他們不知黑暗的一面。 蓮花到底決定在台東山區，靜靜地陪老父度過終生，還是想找一份 對社會有益的生產工作，過著踏實的生活呢？ 如果蓮花願意工作，那麼歡迎她到本人經營的養雞場，當一名養雞 工人，藉著工作忘掉不幸的往事。 這份工作並不繁重，上下午的工作都是固定的，月薪五千元以上 ，自己起伙，供宿，唯需身體健康，才能勝任。若是一個人覺得孤獨 寂寞，可以另找一人結伴，年齡在十五歲以上，會說國語即可。 以上煩請記者先生代為轉達及連絡。 方吉雄的善心及好意，阿能十分感激，但他考慮蓮花是否能適應 新的工作環境的問題，未能立刻作決定。 「妓院浮生」 一九八四年三月初，在《台灣新聞報》擔任美工編輯的陳榮發兄， 舉辦個展，他發表一連串以城中城妓女為主題的油畫近作，題為＜妓 院浮生＞。 陳榮發表示，他的畫室設在城中城內，每天都可以看到妓院動態， 而妓院的生意很好，人潮不絕如縷，妓女中泰半是原住民雛妓。 這些原住民姑娘，相當漂亮，都是各族的美人，她們每天必需粧扮 ，看起來真是花枝招展，楚楚動人。雖然接客辛苦，可是因為年幼， 常常聚在門口，嬉戲拉客，一派天真。 自從近年來，大批原住民雛妓出現在妓院，使風化區的景觀為之一 變。過去為妓者，常是皮笑肉不笑，臉部著粉過濃，為拉客而使出渾 身解數。 原住民雛妓被賣入妓院後，照樣受到嚴酷的鞭笞，可是她們人多， 又因年幼，沒有一般世俗的羞恥觀念，縱使有羞恥之心存在，久之也 變得麻木，習以為常。 所以現在的妓院，雖然房間陰暗如故，設備未見改善多少，但風貌 大不相同。嫖客常見一群天真的原住民姑娘，鶯聲燕語，稚氣迷人。 且她們對待客人，也較親切，不比過去的平地妓女那樣乏味。 ＜妓院浮生＞，幾筆寫意，幾筆寫景，把當前的妓女生涯，生動地 呈現出來，參觀者每被畫面上所揉合的莊嚴、可親和美感所悸動。 妓院風貌的轉變，祇是皮相，其中蘊含太多的悲愴和無奈。 稚子無知，何以天真地賣淫，遭遇像蓮花一樣，出而復入，甘願重 操此業，能不令人唏噓！ 可是原住民各族，不論阿美、排灣、布農、魯凱、卑南、雅美、賽 夏、泰雅、鄒、邵等，他們的本族，卻將嚴重喪失了母性，同時各族 的文化母體也因此為之崩解。 喜好登山的人士，往往發現，山地原住民部落依舊深藏在群山峻嶺 之間，可是各部落的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逐漸在蛻變：年輕的一 代不會說他們的母語，國中以上年齡的青年男女，留在村中的，少之 又少，幾不可復見。 山地經濟的現況 一九八四年春節，靜極思動，隨高雄市健行會前往茂林鄉舊萬山， 探勘魯凱族原始廢墟的千年石雕。在萬山部落裡，與魯凱族村人同渡 春節晚會，只見小學生跳「狄斯可」，唱＜出外的人＞，年輕人穿洋 裝、騎機車，祇有老年人才唱本族民謠、跳山地舞、穿傳統服裝。 據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山地行政政策之研究與評估》一書指 出： 山地原住民社會的解組，與山地經濟受到台灣經濟生產方式的衝擊 有關。 戰後的台灣經濟，轉變原本相當程度的『生計經濟』的生產方式， 形成資本主義和市場取向的生產方式。而山地經濟也已經無法脫離和 逃避台灣整個經濟生產方式轉變後的衝擊和影響。 山地經濟愈來愈依賴市場和平地經濟，山地內部經濟的本身，已無 法自給自足。於是乎單是提高山地的土地經濟效益，恐怕無法解決 原住民的經濟效益，恐怕無法解決原住民的經濟困境。癥結在於山地 經濟一旦納入台灣整個資本主義結構的生產方式之後，就會增加其依 賴性和不完整性，也必然會受制於後者。 據調查，山地原住民村落人口流出率，從一九七二年的三、八八％ ，提高到一九七八年的六、○三％。平地原住民從一九六九年的三、 五○％，提高到一九八二年的七、六五％。而女性原住民流出率，比 男性增加得快些。 原住民外出是為了謀生，即是為了獲得山地經濟所不能製造的就業 機會。而原住民外出後，所從事的行業，依序是製造業、娼妓及個人 服務業、漁業、礦業、營造業、拆船業等等。 不論當童工、奴工、雛妓、遠洋漁船船員、礦工、營造工或拆船工 ，都是平地社會中最卑賤的職業屬於雙重市場中的「次級勞力市場」 。工作性質「不穩定、待遇差、不安全、少升遷、沒保障、缺福利」 。 出外謀生的原住民，在「次級勞力市場」　中掙扎求生，經常遭遇 嚴重的社會心理適應問題，例如城中城所見的原住民雛妓，就欠缺一 般平地妓女常見的職業性格。 然許多原住民外出，並非出於自願，而是在非常狀態下，被迫或被 動從事這些工作。例如原住民雛妓的大批出現，大部分與販賣人口集 團有關，而娼妓業嚴格說出，並不能稱為次級勞力工作。因為這一行只 出賣肉體，與勞動無關。 再如遠洋漁船船員，上船出海手續繁雜，事先又須經過經濟部漁訓 中心訓練，才能取得船員證和船員手冊，原住民因語言和教育程度的 影響，很難主動踏入此行。一般船東常稱僱用船員是一種「拉伕」行 為。「走！我們到台東捉番仔去！」一語，便是他們的口頭禪。賀兆 雄籌組漁船船員工會，便與此有關，而原住民船員上船後的遭遇，絕 不在原住民雛妓之下。 蓮花的淪落，最能說明原住民少女如何被迫為妓，也可以明白顯示 強勢文化如何侵略弱勢文化，同時更能說明資本市場行為的掠奪與剝 削本質。 蓮花的故事 蓮花是台東排灣族的少女，童年在風景秀麗的山區成長，過著快樂 悠遊的日子，是大自然鍾靈毓秀的寵兒。 十七歲時，蓮花出落得標緻嫣然，猶如待放花蕾，對前途充滿旖旎 幻想。但是，一位西部平地來的外地人，由表姊夫陪同去看她，從此 便改變了她的一生。 原來當老師的表姊夫，受平地的蠱惑，相互串通，欺騙不識字的舅 父，舅母，表示要帶蓮花到台東大武去工作，以便賺錢養家，孝順他 倆，並給予少許的安家費。 蓮花在不明就理的情況下，依依不捨地告別家園，起初陌生人安排 她吃、住，並買漂亮的衣服給她穿，無聊時又供給零用錢，讓她隨意 花用。 蓮花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驚喜，逐漸產生好感，原先的生疏 疑慮，也就淡化了，她開始信任這位「大哥」。 不久，她渾渾噩噩被賣到高雄市府北原區一家私娼寮，寮裡的保鑣 控制她的行動，不准　她與家人聯絡，並以暴力強迫她接客。蓮花在 昏暗的房間裡送往迎來，淚水儘往肚子裡吞。 家鄉的父母一直蒙在鼓裡，不知女兒已經身陷火坑。但外表寧靜的 山村，其實不再是人間桃源，除了及并少女成了外人的搶手貨之外， 自創世洪荒以來得原始密林，也成為平地人覬覦的對象。 陌生人又與表姊夫共謀到山區盜林，某次伐木時風聲外洩，被警方 逮獲。表姊夫為逃避刑罰，設計去央求蓮花的父親代坐「人頭牢」， 條件是他願意照顧他們的家庭生活，保證衣食無缺。 表姊夫得逞以後，偕陌生人逃之夭夭，蓮花家中頓時陷入絕境。父 親在牢裡　得知真相，捶胸頓足悲憤莫名，才想起蓮花可能凶多吉少 ，此時孤立無援的母親，三餐不繼，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遂含恨上 吊，自殺身亡。 蓮花有兩個哥哥，大哥被拉扶出洋當遠洋漁船船員，經兩年半後返 航，發現家中景物依舊，人事全非，變化如此巨大，又找不到他最疼 愛的妹妹，不免悲痛著急。 大哥遍尋不著，後來靈機一動，參加電視五燈獎節目，在原住民才 藝歌唱項目中，唱出他改編的歌詞，敘述他和蓮花兒時在山間遊戲的 情景，家鄉的山和樹，溪流游魚，共把迷藏捉。 蓮花在接客時，隱約聽到大哥的歌聲呼喚，想到通知電視台，設法 告知她的處境，盼望大哥早日救她脫離苦海。 她的　異常舉動，引起保鑣的注意，而當大哥摸索找　到府北區的 妓院來，卻在巷口與保鑣們發生衝突，不幸被一刀殺死在異鄉的黑夜 ，做了惡勢力欺凌下的亡魂。 蓮花的等待，一天一天過去了，終於落了空。 正在服役的二哥「阿能」，休假回家探父監，得知家庭已遭一連串 的慘變，如遭雷殛，剎時之間難以承受這些慘酷的事實，他決心逾假 不歸，要踏遍茫茫人海去找尋妹妹。 沒過幾天，他被部隊緝捕歸營。在營中，他向輔導長哭述悲慘的家 境，贏得出身於中國大陸少數民族的長官同情，只判他關禁閉四週， 隨後又幫助他會同軍警力量，全力救出蓮花。 蓮花看到二哥，才知道母親亡故，大哥被殺，父親坐牢，不禁悲從 中來，兩人相抱痛哭，恍如隔世，蓮花哽咽著說： 「為什麼我們是原住民？」 這時的蓮花，未滿二十歲，卻已歷盡嚮桑，像煞三十歲的婦人，幾 年來，每天接客十餘人，日夜遭受蹂躪，一度罹患性病，陰道糜爛， 子宮變形，在她被依政府規定，遷往斗南婦女習藝教養所之前，阿能 向朋友借錢送妹妹進醫院，作子宮切除手術。 進入習　藝所，並不意味蓮花已得到新生，前途的惡化，並不是幾 項單純的手工藝技術，可以應付得了。 二年後習藝所結業，昔日的保鑣成群結隊而來，打算搶人。阿能事 先得知情報，便與中北部的文化界友人商量，以防止保鑣得逞。 服務於新聞界的友人，首先打電話警告有關與保鑣勾結的人士，如 把蓮花交給外人，將在報紙抖出內幕，讓他丟職。 第二天，保鑣群遠從台東押著甫出獄的蓮花之父，企圖令他依監護人名 義，領出蓮花，然後再加以擺佈。 阿能與眾友人棋高一著，早先已回台東老家偷走父親身分證和圖章 ，而按規定，領人時認證不認人，使歹徒徒費心思，蓮花由阿能接走 。 歹徒並不就此作罷，隨即展開一場幾近追殺的飛車大賽，蓮花等人 被逼躲進一家大型百貨公司，雙方在重重的玻璃窗之間捉迷藏，蓮花 在躲避之際與同伴失散，她藉著人潮藏匿身形，無意間卻發現櫥窗內 的飾品衣物，雖是小東西，價格竟然貴得讓她不敢想像，如一條項鍊 數萬元，一件衣服數千元。這種價格若拿來和她接客時，每次二、三 百元相比，簡直判若天壤，何況她接客所得不能全拿。她在緊張之餘 ，仍不免自卑地想到這一輩子大概沒機會購買這些東西了。 後來她被追到十餘層的陽台，眼看走投無路，便回過頭來，面對群 匪，喝令他們不准再逼近，否則就跳樓自殺。歹徒無奈，只好僵持不 下。 啊！依稀是故鄉的雲彩 這時阿能領著警察趕到，化解危機，但蓮花驚魂未定，心智俱失， 只有阿能可以接近她，而當她認清眼前之人真的是二哥時，哇的一聲 哭了出來，她望著天上悠悠白雲，依稀是幼時家鄉的雲彩，她不斷地 搖著二哥的身體，迷茫地問著： 「為什麼我們是原住民？」 蓮花只是數以萬計原住民雛妓之一，蓮花的故事只是數以萬計同類 故事之一。然而，雛妓問題也不過是難以數計原住民問題之一。 黃春明以這個故事當題材，拍攝影片《我的名字叫蓮花》，用意不 難了解，今天存在我們的周圍，竟然還有這種泯滅人性的事實發生， 而且不斷上演。從賀兆雄籌組漁船船員工會，到陳榮發的《妓院浮生 》，再到黃春明的《我的名字叫蓮花》，應該足以使居住在這塊土地 上的人民，深切反省，有所覺悟。 　　　　　　　　──原載於《台灣時報》，一九八四年四月五日。 ---------------------------------------------------------------------- ★ 在您看完這篇文章的同時，希望您能夠想到，「南方社區互動式資料庫」 必須有經費支援才能繼續維持下去。 即使是三位數字的小額捐款，我們也足以整理數萬字的文章了。 您的捐款，可能可以讓數萬字保持數十年，讓千千萬萬人看到。 > ======================================================================= < -- 珍惜晨昏每個疾馳的畫面 祝福每個擦肩而過的靈魂 ㊣ Origin:《 成大計中 BBS 站 》[bbs.ncku.edu.tw] 上線處:[140.115.9.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