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來,有一攤賣豆花的,每早近八點半,總會經過台中家的門口。老板姓羅,現在出來賣的是第二代,七歲時就跟著父親出來見學。那時,年紀相仿的我,常興沖沖地拎著小鍋子,跑出來撞見了他。
他承繼父親的衣缽,也有三十年。每天早上騎著三輪摩托車,沿著固定的路線,穿過老台中三民路、美村路一帶的大街小巷。此區地景,從水田泱泱到大樓林立改觀許多,唯有他的叫賣聲和豆花內容不變。
他的傳統豆花就只有一味,手工磨製,加花生仁再加薑汁,半世紀如一日,沒其它連鎖店的變化和多樣。如此守舊,生意還是照樣持續綿延。一碗二十五元也維持了十五年,不曾調漲。最近看到他持手機接聽,原來許多購買者都藉此掌握他抵達何處。有此便利,生意又比過去好一些。
兩個月前,他經過老家門口,我從樓上打招呼。發現斗大的豆花招牌,貼有一白紙黑字的說明字條。用遠望鏡對焦,上面寫有兩排字:
豆花使用非基因改造黃豆
頂級加拿大進口黃豆
我不禁好奇地跑下去,跟這位老友探問,為何要貼這張紙。
原來,毒澱粉事件發生以來,不少人買豆花都會跟他先探問食材從何購得。以前買黃豆哪需要如此考慮食材安全?如今時代已變,他都得花不少心力,跟客人解釋,若講得不清不楚,有的人還當下拂袖而去,全不給面子。
為了解決此一麻煩,他乾脆直接寫明,以免每次都得逐一回答。但我們熟識多年,更何況以前就常請教豆花食材,連花生、薑母都會討論。因而在我認真探問下,他不得不再逐一詳述。
我不迂迴轉話,劈頭便直指,「你若使用非基改黃豆,一定比較貴,但你的豆花並未漲價,這樣划得來嗎?」
只見他回答,「我現在買一包五十台斤,剛好三十公斤,多花四五百元。但一星期才購買一袋使用,這個成本還可以吸收。」
我點點頭,但他隨即又感歏,「一般連鎖店豆漿店常掛出非基改黃豆,但他們的購量大,成本相對增加,就不知是否能如實製作了。」接著,他滔滔不絕再提到傳統豆干、豆腐,若真用非基改食材,恐怕也非得漲價不可。
他這一評估,我不禁苦笑。這便是小個體戶和連鎖店最大的差別。小個體戶容易控制預算,還能想辦法東填西補。但連鎖企業要考量整個公司的營運成本,選擇不用基改食物,困難度恐怕就提高許多。
既然提到食物安全,摩托車上剛好掛著保麗龍,我也不客氣地質疑。其實,街鄰巷坊欲買豆花的,都會拎著鍋碗瓢盆裝豆花。只有一些路過的人,臨時聞香下馬,便用得著。一個保麗龍成本一點二元,他的豆花能夠低成本,其中之關鍵也在此。但他強調這是最後一批了,因為製作的工廠鑒於時代壓力不再生產,以後會換成紙碗,只是成本勢必加高。
他的豆花始終未漲,但歷經各種物價波動,其實已撐到一個頂點。這回若再不調整,恐難以支撐。何時調漲,變成他目前最大的困擾。我猜想,應該是捨棄保麗龍時。
漲多少呢?若考慮食材和食用器皿,他打算加五元,比較符合成本,也容易換算。但他仍憂心,這一重大變革,造成大家反感。我安慰他,做了半世紀,這區域經常購買的人應該都能接受吧!
從這攤豆花的持續經營,我不只看到,食物安全已是全民的普及性話題。如何漲價,何時調價也是大學問。一個小小的豆花攤,正面臨他這輩子非常重大的變革。
如此小心,錙銖必較的庶民議題,更讓我豎耳諦聽,滿懷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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