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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獨家》邪惡國王們?專訪武肺確診者的真實心聲:自己不是犯罪…

2020.06.04
19:44pm
/ 放言編輯部 資深編輯 陳雅菱

在台灣,大部分的人難免會對確診者投以異樣眼光;即使是康復者、沒有傳染力,還是會避之唯恐避不及;從足跡地圖公布開始,民眾一連串獵巫行為可略知一二。秋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少數願意受訪的武漢肺炎康復者。

 

「一定是那種邪惡的國王,碰到的東西都變成壞壞的,是一種魔法,嘻嘻嘻。」這是武漢肺炎康復者秋口,分享同樣受到感染的男友J住院時的感想。 

 



她解釋,確診者有傳播病毒可能性,製造的垃圾都會被標注「生物醫療廢棄物」,需要另外處理。談及J的有趣比喻,秋口說,雖然兩人都染上武漢肺炎,反而有種安心感,可以相互分享心情、一起努力。 

 

與秋口約訪的這天,台北下著大雨。在台灣,大部分的人難免會對確診者投以異樣眼光;即使是康復者、沒有傳染力,還是會避之唯恐避不及;從足跡地圖公布開始,民眾一連串獵巫行為可略知一二。秋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少數願意受訪的武漢肺炎康復者。

 

 

(秋口分享負壓病房)

 

人生中的暫停一下, 

 

武漢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即使防疫有成的台灣,至今也有443例確診。秋口與她的外籍男友,是其中2例,不過兩人都是輕症患者,也都已健康出院。她經營「暫停一下,」臉書專頁,紀錄入院時的心情點滴;從看到日本「喜劇之王」志村健因染上武漢肺炎過世開始,一路到出院的快樂,秋口不僅透過記錄找到抒發罹病心情轉折的管道,也感受到不少鼓勵。甚至也有同是確診者私訊她,表示看到她的文章,了解自己不是孤單一人奮戰。 

 

染疫的關鍵一周   

 

秋口在三月中旬的週五接獲確診通知,隔天傍晚入院。她指出,前一周末都和J相處一起,當週的星期一J感冒、沒有發燒也沒有咳嗽,兩人有一起吃晚餐,週二,秋口開始發燒;她驚呼,「結果J週四就說聞不到味道,沒有鼻塞竟然聞不到味道?!」 

 

週五時,得知J的辦公室有人確診,是境外移入個案。「一聽到這個消息,不管我有沒有得,先做篩檢比較安心,」秋口表示,她主動打1922詢問,非常有警覺性地自己騎腳踏車到鄰近指定醫院篩檢,往返程都沒有停留跟任何人接觸,一到家也簡單跟媽媽告知,便自我隔離在房間、開始消毒環境。 

 

吃東西味道一不對,就覺得自己確診了。」回家後,秋口喝珍奶發現味覺變異,就像五味當中少了酸或鹹;她說,這是人生第一次有過的經驗,難以形容當時國內有類似症狀不多,國外有許多相關報導,自己因此有警覺。 

 

禮拜六傍晚收到確診通知,收拾時間只有半個小時,救護車就會來接她去醫院。秋口說,當時通知的人員打過來時,以有點小崩潰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她開口說,「小姐,你是陽性耶,為什麼…」,她連忙回應沒關係,因為有接觸史,有心理準備。

 

 

 (負壓隔離病房的垃圾都要另外處理)

「後來我們有比較各國環境,不管怎樣,在台灣治療最好,整個講完後就比較安心,加上哭完情緒有釋放。」聊到入院前跟J視訊聊天,秋口說其實沒有很害怕,因為對台灣相當有信心。她開玩笑地說,救護車來到之後就覺得是個未知旅程,「國家機器要介入了耶」。 

  

她也分享打包內容。秋口解釋,自己帶的衣服都有意義,是有加油打氣功能的衣服;「這個疾病剛開始是從中國開始,他們的政府萬萬不可原諒,我就帶了以前參加社運的t恤,讓自己心情開心的衣服,讓自己有鬥志」。 

 

 (帶給秋口力量的衣服)

 

救護車過來是停在巷口。秋口說這部分政府很貼心,救護車抵達時打電話通知,離去時才鳴笛。「可是我哥超焦躁,他說,外面有救護車,鄰居在看,你可不可以快一點」,秋口也補充,要出門時還帶著珍奶跟便當,「其實珍奶當時已經喝一半,猶豫要不要帶,後來想說不對,上面有我的病毒口水,一定要把他帶走」。 

 

她說明,進醫院時除了有醫護人員陪同,還有兩個消毒的阿桑跟在後面消毒。 

 

J比較晚入院 

 

談及男友確診過程,秋口表示,J從週五辦公室有人確診開始,就被要求待在家。「我一直以為我男友他們是第一層接觸者,會比較快去篩檢,可是那時台北市有大量的海歸,篩檢的人很多,男朋友又是外藉人士,我不太確定疾管局會怎麼樣處理他的事情;J等了很久才發現政府機關拿到他的舊資料,第一時間沒有聯繫上,後來是透過同事,禮拜五大概晚上7點才去做篩檢,時間已經有點晚了,篩檢結果也是比我晚出來,」秋口說明。 

 

因為比較早篩檢,秋口比J早入院。「我入院後一直在擔心他的事,因為J等於是兩個確診者的中間者,不太可能沒事,幫他打很多電話去相關單位詢問,很怕情況惡化。」 

 

秋口指出,後來發現是台北市與新北市的處理方式不同。「因為跟J同一個辦公室的人,有人的戶籍地址在台北市,他們在禮拜五當天就直接被送進醫院,不管你中沒中通通送進去,可是我男朋友他有症狀還一直待在家裡。」秋口表示,新北市注重SOP,「那時候窗口就說你男朋友都做篩檢啦,那就是等篩檢陽性,才能入院」。 

 

她還原聯絡新北市衛生局狀況時坦言快崩潰。秋口說,她當時一直向窗口解釋男友是兩個確診者中間那個,且一直有症狀,為什麼其他同事已經入院了,男友還在家裡? 

 

「J咳嗽有痰,我一直很擔心他會很快惡化,我還有講他是外籍人士,語言溝通可能不那麼流暢,能不能就是趕快把他送去。」秋口回憶窗口的回應:「小姐,我不能因為他是外籍人士,就給他特別通融…」 

 

「我快崩潰,想說算了,這個人可能就是沒有辦法做決定的人,然後我就想辦法聯絡到台北市的衛生局,那邊的人一聽到就立刻崩潰說,為什麼J還在外面,為什麼?」後來禮拜天中午,J就入院了,與秋口不同醫院,幾個小時以後J也接到確診通知。

 

 

 (尊貴的J國王)

 

「覺得自己好像國王喔,他們都叫我不要動不要動,讓他們幫忙就好,」秋口分享J的住院點滴。 

 

秋口說,她整個過程都非常擔心來自外國的J會溝通不良,雖然J的中文不錯,但在專有名詞上恐有落差。也因為這個顧慮,秋口成為J的主治主要聯絡方。 

 

「J說他是國王是因為病床電動床,按一按就可以自動升降,常在病房內常使用這個功能。」談及J有趣的比喻,秋口分享,論及婚嫁的兩人在生病的時候也是一起生病,反而有種安心感,可以相互分享心情、一起努力。

 

 

(秋口製作詳盡的時間軸)

 

負壓隔離病房的生活 

 

住院的第一晚,秋口說,自己的情緒有點亢奮,因為接下來發生都是未知的事情。 

 

因為當晚喝了珍奶,又吃了酸辣湯勾芡的東西,產生濃痰,卡在喉嚨深處。秋口回憶最有印象的症狀,除了前幾天身體疲軟外,就是那口痰。她說,當天晚上濃痰突然整個湧上來,咳不出去,「我努力了很久,可是感覺有點沒辦法呼吸,它就一直卡在那裡,有點造成我的恐慌」。 

 

擔心男友還沒入院。自稱是「嬸婆系女友」的秋口表示,回想整個過程都是一直在擔心男友、擔心別人,前幾天也睡不好。 

 

她還原住院第一天,早上6點多醒來,決定做整個群聚感染的時間軸。她笑稱,因為要跟太多人解釋,不如做時間軸比較好了解。 

 

看著秋口製作精美的時間軸,感受到她滿滿為別人著想的心情。她說這份資料做完比較清楚也安心,很怕影響近期去過的地方,「我住院時就是把自己搞這麼忙,都在做這些事情」,常常半夜2、3點才睡,5點就驚醒,之後就想到很多事,睡不著了。

 

 

(簡直直通腦袋的採檢棒)

 

在乎別人多過於自己。秋口不斷調侃自己真的很婆媽! 

 

「醫院問我有沒有睡好,我說睡不好,他們說這樣抵抗力會差,就開很少量的安眠藥給我;後來調整10點入睡,不過固定早上6點左右就會把你挖起來戳鼻孔。」病毒採檢的過程很痛苦,秋口指出,整個住院期間約兩三天就戳一次,前期頻率比較高、很痛、從腦袋開始發麻,也有因鼻腔黏膜受損產生的血鼻涕。她形容,採檢的工具就是竹筷子的粗度,真的非常痛,都把睡意戳走了。 

 

採檢結果有分官方跟醫院方。秋口解釋,每家醫院不一定都有檢測能力,像J的醫院是採檢後送去指定檢驗中心處理,她住的醫院可以自行判斷,不過三次陰性的計算要由中央判定,也是要把檢體送去檢驗中心。她認為這樣的做法很謹慎,統一由一個單位做決定;不過,一旦有一次陽性就要重新計算。 

 

此外,她詢問其它確診者後發現,大家採檢頻率都不同,因為每家醫院、每位醫生的判斷與考量都不一樣。 

 

(秋口與主治醫師合影)

 

回想收到三次陰性通知,秋口說很驚喜,不過,就算醫生通知已經三採陰,還是不能出院,中央很嚴謹;「醫院要寫報告給中央,中央評估這個人資料、疫調、療程都完整,接觸者也都沒事才能被釋放」。 

 

「ㄟ今天張上淳有跟我聯繫耶,要確認你康復情況」、「真的喔,是張上淳耶,哇好棒喔…」秋口以超開心的語調,分享與主治醫師的對話。  

  

談及防疫五月天,秋口說剛入院看記者會時其實有點瞎,因為最期待的就是自己什麼時候立案,「好想聽陳時中部長口中聽到我的事情喔,就是我就是我」。她也分享自己近期的願望就是能跟防疫五月天見面,希望他們6月7日後可以好好休息,因為台灣目前真的是超級安全。 

 

台灣防疫有成 

 

「我們從來沒有因為待在台灣感到恐懼和害怕,並沒有因為這個病毒,對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台灣給我的安心感。」 

 

(秋口與J兩人感情甜蜜)

 

秋口分享,還沒確診前,看到台灣防疫措施很放心,加上每天看到指揮中心記者會,有相當程度的安心感,即使入院後也是。她強調,這也是許多確診的感想,看到部長很安心。 

 

她說明,感染前就有在看指揮中心記者會,住院後看得更加頻繁,甚至開了紀錄用的個人專頁「暫停一下,」。秋口說,當時還擔心會不會造成指揮中心的困擾,開設前也問了與疾管署聯繫的窗口;對方提醒,在個資、醫療單位等資訊不公開下可以記錄。 

 

在寫之前,她問了多方意見。有人擔心會受到酸民攻擊,不過幸好都是留言鼓勵。「前期是有人建議應該找回國的同事算帳,控告他之類。其實人家有按照規定,甚至不敢碰飛機上任何東西,也不敢上廁所,回辦公室也都戴口罩,還是中了,真的沒辦法,他都做到這種程度了」;秋口也分享她的窗口給了很大的鼓勵,表達期待看秋口的日記。她說,也有確診者回饋,因為看專頁上分享後心情比較輕鬆,因為知道有人歷經跟他一樣的過程,她覺得,這是在寫的過程中最大的收穫。 

 

 

  (經過三周治療,秋口出院了)

 

「我還有聽說有患者會每天按對講機,就算是開玩笑也好,會問醫護人員,『你愛不愛我』。他需要關愛,可能是假設不幸是最後一天,能得到一些溫暖之類」。秋口說,住院過程中沒有社工的角色,是醫生會關心患者心情,開心或難過之類,「可是我都沒有,因為我把自己搞這麼忙,連無聊都不會」。 

 

比較崩潰時,是知道每個診者的社會成本高達210萬。秋口知道這個訊息時非常難過,覺得超級抱歉。她坦言沒有人想要生病,造成這麼大的影響真的很心慌。 

 

她分享整個隔離住院的費用將近14萬,但在健保及法定傳染病防疫經費的幫助下,僅付了1750元左右。J住的是公立醫院,甚至只要付600多元,讓他驚呼連連。 

 

確診者的標籤 

 

「我生病那周,其實家族有一個清明節聚會在我家,後來取消了。」秋口表示,整個家族都知道她受到感染,也都很保護她,出院後也有跟親戚吃飯,待她如平常。不過,還是擔心會被貼標籤,在外聊到生病相關話題時,親友都會提醒要小心點,不要被別人聽見。 

 

不想讓親友擔心的秋口,住院時拉了幾個Line群組,定期報平安。除了每天拍吃的三餐外,也報告身體狀況,她說,「與其讓他們聽到傳言,不如我自己證實,就開了一個案例號關心小組」。 

 

 
(前副總統陳建仁分享台灣人抗疫心態變化)

 

針對台灣社會對確診者的害怕,秋口回應,自己不是犯罪,不需要躲躲藏藏;不過,還是有很多事情要考量,怕影響家人之類,可能等疫苗或什麼特效藥之類才會降低警戒吧。 

 

聊到對身體造成影響,秋口坦言,住院時最害怕是看到後遺症相關訊息,早早就跟親友說好,不准傳類似資訊給她;「最擔心時是接受治療前,因為看太多新聞會怕,進去治療以後就不擔心」。 

 

「回診時,醫生除了注意身體狀況,更關心我的心理狀況。」秋口指出,醫師會詢問回歸社會有沒有遇到困難,這讓她察覺,生病以後,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身邊的人都持續實質關心我,可是有些人可能就不像我這麼幸運;醫生曾經說,有病患回來反映,有一等親會對他感到恐懼害怕」。 

 

想剛出院時,秋口有點擔心標籤問題,沒那麼主動邀請朋友見面之類;「擔心若開口,有人可能會不好意思拒絕我,可是有蠻多朋友是主動邀我」。 

 

 (終於出院回家)

 

生病不是犯罪 

 

「其實我們所有確診,最生氣的就是疫調或是猜測確診者去過什麼地方,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個不只影響到自己,也會影響到做生意的人,甚至身邊的親朋好友。」這是秋口受訪最大原因,想要向外界傳達確診者的心聲。 

 

她嚴肅地說,在認識的幾個確診者中,大家都超討厭這件事情,因為民眾會一直猜測搭什麼交通工具之類的,大貼標籤。 

 

「當時發生磐石艦事件時,地方政府公佈足跡,我超氣。」 

 

秋口說:「雖然現在有一點事過境遷,可是在我們這起群聚確診當中,有人與伴侶發生親密關係,但是沒有傳染,而且在跟醫生討論過程中,了解到病毒要累積到一定濃度,才可能造成所處環境的污染跟擴散。」她認為,磐石艦公布足跡是有人想要求表現或是得到關注。

 

 

 (疫情中,信任是最重要的)

 

她強調,那段時間很在意這件事,希望大家可以理性一點。秋口感嘆,這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同理心問題,從軍艦事件就有很明顯感受;大家怕被民眾獵巫,就會不敢說、影響疫調。 

 

整個訪談過程,強烈感受到秋口對別人的關心多過於自己;家人、男友、朋友…甚至是只去過一次的地方,她都擔心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此外,她也積極為確診者、醫護人員抱不平,多次接受媒體採訪的她,希望透過自己小小的力量,傳達確診者真實面貌,盼望外界不要受到特定媒體影響。 

 

採訪結束,雨還在下。許多第一線醫護人員持續為台灣防疫努力,還有許多病患正與武漢肺炎對抗…也有康復者努力傳達真相,期盼撕下外界對於確診者的標籤,再一次大聲吶喊「自己不是罪犯」!

 

 

圖片來源:「暫停一下,」臉書專頁、衛福部、陳建仁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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